
第1章 雪夜龙图
永徽三年的初雪压弯了洛阳南市的青竹帘,漕运码头的冰棱在暮色中泛着幽蓝。当夏承钧的皂色快靴踏碎白马驿碑亭的薄冰时,千里之外的苍山十九峰正迎来最后一批南迁候鸟。点苍派少主段明璃立在洗马潭畔,望着潭底隐约浮现的青铜罗盘纹路,腕间七宝镯突然发出蜂鸣——这是龙脊地脉苏醒的征兆。
“备马,去中原。“
她解下流云追月剑的鲛绡剑穗,任其坠入深潭。剑身没入寒水的刹那,青铜纹路竟如活物般缠绕剑脊,在潭底映出北斗七星的倒影。侍立的老仆瞳孔微缩,这是段氏失传百年的“寻龙点穴“之术。
同一时刻,西夏兴庆府的地宫深处,一品堂堂主李元韬正抚摸着新铸的狼首刀。熔炉里翻腾的铜汁泛着诡异的青灰色,那是掺了漠北玄铁与南海蛟砂的“孤烟熔金术“。刀匠匍匐在地颤抖:“堂主,第九鼎的星陨铁实在难寻...“
“那就用活人祭炉。“李元韬的玄铁护腕擦过刀锋,溅起的火星照亮墙壁上的河洛九宫图,“听说燕王府的龙骨图现世了?“
江东三十六坞的总舵此刻灯火通明。陈荣赤脚踏在倭国使者的脊背上,分水断海刀架着对方脖颈:“村正妖刀换我中原水脉图?你们将军倒是会做梦。“他突然翻腕斩断烛台,刀气在檀木屏风刻出黄河九曲纹,“告诉平秀吉,我要的是明州港的潮汐机关匣。“
屏风后传来齿轮咬合声,三条铁鳄机关兽缓缓爬入阴影。这是用倭国淬玉钢改造的“逆鳞鳄“,齿缝间还残留着上月劫杀泉州盐商的碎骨。
而在襄阳鹿门山的观星台上,问天阁主赵庆的紫檀算筹突然崩断三根。他望着紫微垣偏移的星位,手中《夏书·连山易》无风自翻,最终停在“龙战于野,其血玄黄“的爻辞上。十二名绿林豪杰跪在石阶下,听见阁主的声音混着铜漏滴答声传来:“该去接我们的轩辕传人了。“
雪粒扑打窗纸的声响惊醒了夏承钧。他蜷缩在白马驿破败的马厩里,怀中《天工龙骨图》隔着羊皮传来灼热。三日前燕王府的血气仍萦绕鼻尖——金帐狼骑的牛角弓弦割断更夫喉咙时,他正将祖传残卷塞进密道暗格;母妃的白玉簪刺穿突厥武士眼窝时,他还在研读图上蚯蚓似的朱砂脉络;直到父王浑身插满箭矢仍以燕山剑拄地而立,他才惊觉这卷家传图谱,竟引得漠北王庭动用“天狼七煞阵“。
“喀嚓!“
枯枝断裂声让夏承钧握紧剑柄。六道黑影如秃鹫盘踞在槐树枝头,钩镰枪尖的幽蓝显示淬过河西蛇毒。他认得这是横行陇右的“河西六鬼“,三年前劫掠敦煌时,曾用淬毒玄铁打造的“北斗锁喉阵“困死十二名大慈恩寺武僧。
“世子好胆识。“吊睛鬼的双戟在雪光中交错,“交出龙骨图,留你全尸。“
燕山十七剑起手式“孤鸿踏雪“悄然成形。夏承钧想起八岁那夜,父王带他登上紫荆关箭楼,指着塞外苍茫说:“钧儿,燕山剑意不在杀伐,而在守护这万里河山的气象。“此刻剑锋垂地的姿态,恰似太行绝壁上随时俯冲的苍鹰。
钩镰枪破空声骤起!
七道寒芒织成天罗地网,夏承钧旋身避过勾向咽喉的枪尖,剑锋在雪地拖出新月弧光。这式“回风舞柳“本该刺穿阵眼处的独眼鬼咽喉,剑刃却突然龙吟震颤——怀中残卷无风自动,朱砂描绘的潼关古道竟与剑身共鸣!
“果真是墨家机关术!“独眼鬼铁臂暴涨三寸,齿轮咬合的玄铁义肢喷射牛毛细针。夏承钧后仰避开毒针,靴底在残碑借力腾空,燕山剑绝杀“云龙三现“凌空击出,却见六鬼阵势突变——链子锤甩出丈余铁索,五件兵刃串联成北斗七星!
“着!“
竹杖破空声裹着酒气袭来,半片发霉的荷叶割断铁索。九个麻袋悬腰的老乞丐踩着醉仙望月步晃入战团,铜铃随步法叮当乱响。夏承钧认出这是丐帮污衣派长老,其“九宫摄魂步“能借铜铃频率乱人心神。
“墨家非攻令现世,岂容宵小染指?“老乞丐仰头灌酒,浑浊双眼忽如利刃出鞘。袖中竹筷精准刺入吊睛鬼双戟机括,淬毒兵刃顿时卡死。
夏承钧背靠残碑喘息,喉间血腥翻涌。三丈外污衣派与六鬼战作一团:打狗棒法激起冰渣如箭,毒针将枯草染成紫黑。独眼鬼铁臂突射蜈蚣锁链钩,直取老乞丐后心!
“小心!“
剑锋与铁钩相撞刹那,残卷震出革囊。羊皮展开的瞬间,潼关至函谷关的古道竟浮现青铜齿轮虚影——正是墨家“轩辕轨术“的机关投影!在场众人呼吸停滞,仿佛看见骊山地宫深处的青铜巨门。
“地宫钥匙...“独眼鬼铁爪疾探,却被竹杖铜铃击碎关节。老乞丐拽着夏承钧跃入碑亭暗道,九个麻袋里的铜钱天女散花般封住追兵。
黑暗中的腐土气息让夏承钧想起燕王府地窖。十三岁那夜,他偶然发现父王在冰砖后藏的密室,满墙星象图与龙骨图如出一辙,只是多了齿轮咬合的标记。彼时父王抚着图中秦岭褶皱轻叹:“钧儿,这是墨家守护三百年的九州龙脉啊...“
(中)
暗道尽头的水声让夏承钧惊醒。他钻出废弃漕渠时,洛阳城楼的轮廓已在晨雾中隐现。正欲包扎左肩箭伤,东南方突然传来金铁铮鸣。
三十丈外的芦苇荡里,七名鬼面人正围攻青衫女子。那软剑划出的圆弧剑光,分明是点苍派“流云追月剑“!夏承钧瞳孔骤缩——鬼面獠牙的面具,正是西夏一品堂“夜枭卫“的标识!
“坎位有水鬼!“他出声示警却迟了半步。女子右肩被链子锤扫中,踉跄退至冰窟边缘。夏承钧燕山剑“长河落日“悍然出手,剑尖挑飞两支弩箭。这式沙场杀招竟与龙骨图中某条地脉走向暗合,剑风卷起的碎冰在朝阳下恍若星河。
“燕山夏氏?“段明璃抹去唇边血迹,目光掠过他腰间革囊,“阁下身上...可是带着河图洛书之物?“
冰面突然传来碎裂声。西夏武士脚下的坚冰轰然塌陷,三条精铁鳄鱼机关破水而出!夏承钧看得真切,这“逆鳞鳄“齿缝残留的碎骨,与上月泉州盐商灭门案现场如出一辙——是江东连环坞的手笔!
“屏息!“段明璃甩出三枚孔雀翎,磷火在毒雾中炸开绿光。两人借着烟雾掠上岸时,夏承钧怀中残卷再次灼热——邙山上空七颗星辰正沿特定轨迹移动,恰似图中“七星锁龙局“注解。
未时三刻,龙门山脚的茶棚飘起炊烟。说书人敲响醒木:“话说墨家巨子与秦始皇对弈骊山,以三百六十枚铜人作赌注...“夏承钧摩挲着粗陶碗沿,余光瞥见老妪的纺车——那纺锤竟是半截青铜弩机!
“快看香积寺塔!“段明璃突然低呼。塔尖掠过的黑影手托星盘,二十八宿纹在阳光下泛着银辉。夏承钧想起父王密室墙上的星图,那星盘制式分明是襄阳问天阁的“河洛星枢仪“!
伊水对岸的宾阳中洞前,疯僧正用木炭在岩壁涂抹星图。羊皮卷展开的刹那,老僧突然癫狂大笑:“达摩西来一字无,全凭心意炼功夫!“枯掌拍在夏承钧后心时,朱砂纹路竟化作金色梵文——这哪是什么机关图,分明是少林《易筋经》的经络运行总纲!
山脚下传来震耳欲聋的轰鸣。二十艘插着“陈“字旗的楼船撞破冰面,江东连环坞的“分水断海刀“阵寒芒凛冽。而在香山寺观星台上,有人点燃了绘满二十八宿的孔明灯...疯僧枯槁的手指划过岩壁上炭绘的星图,那些歪斜的线条竟与《天工龙骨图》的金色梵文产生诡异共鸣。夏承钧感觉丹田处升起一团炽火,三日前被天狼七煞阵震伤的经脉突然自行运转,燕山剑法的内劲沿着达摩洗髓经的路线奔涌不息。
“大师,这图卷...“段明璃的软剑悄然出鞘半寸,却被老僧浑浊的目光逼退。那疯癫之人突然抓起地面积雪,在宾阳中洞的释迦牟尼造像前摆出七枚雪球,每颗雪球中央都嵌着从岩壁抠下的黑炭。
“七星锁龙局已成,紫薇垣要移位啦!“老僧手舞足蹈间,洞外忽然传来破空声。三支刻着“陈“字的响箭钉入洞壁,箭尾红绸在穿堂风中猎猎作响,正是江东连环坞的清场信号。
夏承钧拽着段明璃闪到文殊菩萨像后,二十名水鬼已顺着伊水冰面滑入洞窟。为首者手持分水刺,刺尖泛着的靛蓝色显示淬过东海鲛毒。当那人掀开面罩时,段明璃倒吸冷气——竟是上月护送大理贡品入京的漕帮镖头王振海!
“陈总舵主有令,龙骨图与疯僧都要活的。“王振海的分水刺划过岩壁,溅起的火星照亮洞窟顶部。夏承钧这才发现,那些看似天然形成的钟乳石,实则排列成二十八宿的方位,最长的石笋末端还嵌着巴掌大的青铜齿轮。
疯僧突然怪叫着扑向水鬼,手中雪球精准砸中三人面门。看似柔软的雪团触肉即炸,内藏的炭粉混着硫磺味弥漫开来。夏承钧趁机施展燕山剑“寒鸦渡水“,剑锋贴着冰面削断两名水鬼脚筋,却见段明璃的软剑如灵蛇缠住王振海咽喉。
“叮!“
金铁交鸣声从洞外传来,七枚星状镖击飞了段明璃的剑尖。紫衣蒙面人踏着洞顶钟乳石飘然而入,腰间缀满银铃的蹀躞带随着身形叮咚作响。夏承钧认出这是问天阁的“七星踏月“身法,来者必是赵庆麾下七曜使之一。
“问天阁要的人,轮不到水老鼠插手。“紫衣人的声音雌雄莫辨,袖中滑出的算筹在岩壁上敲击出诡异节奏。王振海突然抱头惨叫,耳孔渗出黑血——那些星状镖竟暗藏河洛数术的声波杀阵!
疯僧的狂笑在洞窟内回荡。他不知何时攀到释迦牟尼像肩头,用炭灰在佛像掌心画出扭曲的黄河九曲图。当紫衣人的算筹即将触及夏承钧眉心时,整个洞窟突然剧烈震颤,钟乳石群如琴键般依次坠落,在青石地面砸出北斗七星的凹痕。
“快看星图!“段明璃扯住夏承钧衣袖。岩壁上的炭绘线条正在移动,与坠落钟乳石激起的尘埃形成立体星象。疯僧蜷缩在佛掌之中,口中呢喃着梵汉混杂的谒语:“三车喻里藏真经,九鼎炉中炼乾坤...“
洞外传来悠远的号角声,似龙吟又似鲸歌。紫衣人面色骤变:“是墨家机关兽!“话音未落,青铜铸造的玄武巨兽已撞破洞窟西壁,龟甲上密布的卦爻符号泛着幽光。夏承钧怀中的龙骨图突然自行展开,羊皮卷上的朱砂脉络与玄武机关兽背甲纹路完美契合。
“轩辕轨术显形了!“王振海挣扎着掷出毒蒺藜,暗器却被玄武兽吐出的水雾腐蚀成铁渣。紫衣人趁机甩出七枚算筹,在洞窟地面布下反九宫阵,拽着两名受伤的水鬼遁入暗河。
段明璃的七宝镯突然发出清越鸣响,她盯着玄武兽额头的青铜罗盘颤声道:“这是墨家四象机关兽,背甲刻的是洛书轨迹...“话音未落,疯僧突然从佛掌跃下,满是污垢的手掌按在夏承钧天灵盖。
醍醐灌顶般的灼热席卷全身,夏承钧眼中浮现出不可思议的景象:龙骨图上的金色梵文化作无数经脉,与玄武机关兽的青铜齿轮咬合转动;佛窟岩壁的裂缝里渗出黑色原油,在疯僧脚下汇聚成河图纹样;而洞窟顶部的二十八宿钟乳石,正与香山寺方向的孔明灯遥相呼应...
“墨守非攻,机关算尽啊!“疯僧狂笑震落岩壁积雪,他破烂的僧衣下赫然露出半截青铜脊椎,齿轮咬合处还残留着前朝官窑的冰裂纹釉。段明璃的软剑当啷落地,她终于认出这疯僧的真实身份——三十年前失踪的将作大匠宇文恺,传闻中骊山地宫的总设计师!
伊水对岸突然亮起冲天火光。二十艘连环坞楼船燃起诡异的绿色磷火,甲板上的水手竟全部戴着倭国恶鬼面具。而在更高处的香山寺顶,绘着二十八宿的孔明灯已升至百丈高空,灯绳末端悬挂的铜铃正奏响《连山易》的卦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