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0章 沪上血火(1932年·闸北保卫战)
寒风裹挟着硝烟掠过苏州河,如同一把沾了铁锈的刀刮过脖颈。闸北的街道已成废墟,石库门的雕花门框斜插在瓦砾堆里,碎玻璃碴与血污混在泥泞中,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十九路军60师的战士们顶着日军的炮火,将沙袋堆成临时工事,沙袋上的“誓死抗日”标语被雨水冲得模糊,露出底下“上海米行”的旧字。
枪膛里压着最后几发子弹,金属撞针的冰冷透过掌心,冻得人发颤。
“弟兄们,守住闸北!”
赵金声连长扯开被硝烟熏黑的衣领,露出锁骨下方的胎记——指甲盖大的朱砂痣,刺刀在晨光中泛着冷光,刀背刻着“保家”二字,是入伍时父亲用凿子刻的。
他身旁,少年兵阿四还不到十六岁,喉结上刚冒出绒毛,却已连续三天在火线上传递弹药,稚嫩的脸上满是烟灰,左眼角沾着块弹片划伤的血痂,眼神却透着股狠劲,像被猎人逼到绝境的幼虎。
日军的装甲车轰鸣着碾过破碎的路面,履带卷起的水泥块砸在墙上,重机枪喷出的火舌瞬间扫倒两名战士——一个是新婚三天的钳工,另一个总说打完仗要去吃小笼包。
阿四突然抓起一枚手榴弹,木柄上缠着姐姐寄来的红头绳,猫着腰冲了出去,棉鞋在血水里打滑。赵金声的心提到嗓子眼,听见自己狂跳的脉搏,如同战鼓在耳膜里擂动。
只见少年灵活地翻滚着避开子弹,军裤膝盖处磨出破洞,露出青紫色的膝盖骨,猛地将手榴弹塞进装甲车履带下。
爆炸声震耳欲聋,热浪掀起他的草帽,燃烧的碎片溅落在赵金声脸上,烫出细密的血泡,混着泪水往下淌,咸得发苦。
“增援呢?”
士兵老李抹了把脸上的血,他的钢盔凹了道深痕,该是被弹片砸的,声音带着绝望,像是溺水者在抓最后一根稻草,“不是说中央军在蕴藻浜?”
远处本该出现的友军阵地,此刻只有空荡荡的街道,路牌“北浙江路”斜插在废墟里,油漆剥落处露出“大东亚共荣”的旧标语。
他们不知道,南京政府早已密令“避免冲突扩大”,本该前来支援的部队,正躲在后方擦拭“剿共”用的美式步枪。
夜幕降临,日军发动新一轮攻势,探照灯的光柱在废墟里扫来扫去,如同死神的手指在挑拣尸体。
赵金声看着战友们一个接一个倒下,上等兵王二娃被刺刀穿胸而过,手里还攥着半块硬饼——那是今早百姓送来的;
阵地上的机枪手李铁牛才二十岁,刚到部队第七天。
此时他正抱着手中的马克沁机枪疯狂扫射,然而敌方一枚炮弹却骤然轰来。
千钧一发之际,赵金生连长猛地冲过来,狠狠将他推开。炮弹爆炸的气浪裹挟着弹片扫过,连长瞬间身中数个弹片,闷哼着栽倒在地。
李铁牛瞪大了眼,看着浑身是血的连长,声音带着哭腔:
“连长!连长!”
他手忙脚乱想去扶,敌方的火力却没给半分喘息机会,子弹嗖嗖擦过。
自己的左腿也被子弹打穿,骨头碴子硌着裤管,他咬着牙扯下衣襟包扎,可视线黏在连长身上挪不开,满心都是“连长要是有个好歹,我咋对得起他……”
战场的硝烟还在弥漫,战友的身影在血泊中一个一个倒下,一个一个变得模糊,铁牛手中的马克沁机枪攥的更紧了,他知道这场仗,必须带着连长和弟兄们的嘱托,咬着牙打下去。
此时连长强撑着抬起满是血污的手,攥住李铁牛的枪管,把那股灼热的震颤传到他掌心:
“铁牛!别…别管我…机枪…不能停!”
弹片在连长腹部撕开的伤口还在渗血,他却硬用染血的指节敲了敲李铁牛挂在胸前、还带着体温的入伍通知书——那是七天前,他亲手给这新兵蛋子别上的。
李铁牛喉头像塞了浸血的棉絮,哭腔里憋着股狠劲,把机枪往战壕沿一抵,滚烫弹壳噼里啪啦砸在他军靴上。
他膝盖磕在染血的焦土里,朝着连长蜷曲的身子,把这辈子最响的“到”字吼成了炮火里的回音。
赵金声拖着伤腿往弹药箱挪,后腰又挨了记弹片刮擦,他咬碎牙没喊疼,摸出仅存的半壶酒,甩给铁牛:
“给连长润润喉…你小子要是让机枪卡壳,老子下辈子还抽你!”
弹雨里,李铁牛的眼泪和酒混着滴在连长干裂的嘴唇上,连长突然笑了,血泡从嘴角爆开:
“铁牛…你看…咱阵地前的野花…开得比咱老家后山还艳…”
这话像把钝刀,把李铁牛的哭腔绞成了嘶吼,机枪嘶吼得更疯,把敌方炮火都压得矮了几分——他要让连长看见,这满阵地的炮火,终会给那野花让出一片天亮。
连长在生命消亡的最后时刻,摸到怀中妻子临行前塞的平安符,丝绸上的“平安”二字被血浸透,成了团模糊的红。
“撤往租界!”
一个士兵冒着枪林弹雨传来了命令。
听到这个命令时,铁牛眼前一黑,胃里翻江倒海。
闸北前的阵地,是战士们用血肉之躯换来的——老张用身体挡住燃烧弹,小刘抱着炸药包与鬼子同归于尽,连长和无数兄弟拿命守的,如今却要拱手相让。
然而军令如山,他只能扶着墙,一瘸一拐地后退,拐杖拄在碎玻璃上,发出刺耳的响。
身后,日军的太阳旗插上了八字桥的桥顶,旗面上的血迹还在往下滴,而南京路的霓虹灯依旧闪烁,“大新公司”的招牌红光刺目,仿佛闸北的战火只是一场遥远的噩梦,那些在火海里挣扎的弟兄,不过是报纸上几个冰冷的数字。
而此时,在南京的官邸里,蒋介石盯着桌上的战报,眉头紧皱,手指敲击着“十九路军伤亡惨重”的段落。一旁的侍从小心翼翼地说:
“委座,十九路军请求增援...”
话未说完,便被蒋介石打断,钢笔尖在“剿共”二字上戳出个洞:
“剿共才是首要,淞沪的事,见好就收吧。”
窗外,寒风吹过,将桌上“攘外必先安内”的文件掀起一角,簌簌作响,墨迹在暮色中泛着冷光,像一道道永远缝不上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