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争家业是为了娶媳妇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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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晓叙(下)

应府的门前停了一辆朱漆鎏金的马车,两匹通体雪白的塔瓦马在在朱红璎珞的笼头下昂首站立,显得威风又温顺。新雨为应荔珺挑开车帘,只见一身着蓝色罗裙的女子半倚在鹅黄云锦软榻上,手里正拿着一卷书册。看见应荔珺也不搭理,自顾自地翻一页书。角落里坐着一个梳妇人髻的年轻侍女,是乔心心身边的大丫环晴空,微微向应荔珺行礼。

乔心心最近痴迷于各种话本子,什么书生夜会狐妖,小姐痴情错付,后宅风起云涌,且时常就以身入戏,要体验戏中人生百态。她此时如此姿态,应荔珺一时拿不准她娘亲是因为她贪睡起晚了闹情绪,还是又沉浸在某个话本子里了。

她乖巧地端坐好,敌不动,我不动。

“哼。”乔心心白了她一眼,掐着嗓子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你这丫头也敢日高乃起,误了我的吉时,你可担当地起?”

“娘亲教训的是,女儿下次不敢了。”应荔珺低下头,双手自然地绞着帕子。

“呸!你是什么玩意!也敢唤我娘亲!只有芳姐儿和澈哥儿才是我身上掉下的肉。”乔心心睁圆杏眼想要摆出怒目而视的模样,可惜她长相太过柔和,即使生气,也没有丝毫的威严。

这是一出“恶毒嫡母欺凌庶女”的戏码,应荔珺心里神会。她是一个在嫡母手下凄苦讨生活的小庶女,那她需要懦弱无能,这有点考验她的能力。

似是知道夫人戏瘾随时发作,这豪华马车里居然没有车案,这下倒方便应荔珺发挥了。她略微思索下,然后噗咚一声就跪在了马车里。

乔心心明显愣了一下,有点接不住幺女的戏了,偏这丫头一抬眸,双眼泛红盈盈水光将落未落,道:“母亲虽不曾生我,但将我悉心养大,在果仁心中,您就是我的亲生母亲。果仁愚钝,母亲教我骂我,果仁绝无半句怨言,但请您莫要因我而动怒。”言罢,如葱的小手轻颤着拈起帕角,正好接住了眼角落下的那滴晶莹的泪珠。

乔心心凑近了去瞧应荔珺,只见她那一双灵动的小鹿眼似乎蒙着一层水汽,纤长的睫毛也似带着凄苦。乔心心简直心悦诚服,连忙扶起这丫头,啧啧称奇道:“你这戏,演的比梨园还好呢,为娘都要痛恨自己这恶毒嫡母的身份了。”

应荔珺立马破涕为笑,搂着乔心心的手臂,道:“我是娘亲身上掉下来的肉,自然事事如娘亲般优秀。”她这是暗戳戳地在跟乔心心回嘴,她娘亲先前竟说只有哥哥姐姐才是亲生,她还是有点点小介意的。思及此,她把头埋进了乔心心的颈窝,像只求摸摸的小猫咪。

乔心心刮刮她的小鼻子,叹了一口气,道:“还是你好玩。你长姐自幼被钦定为太子妃,自小便五规矩极重,不敢行差踏错一步。娘有时候觉得,她还没当几天快乐的小孩,就自愿背负了沉重的负担。后来她顺利封后,就越发端庄娴静,那笑脸都像拿着尺子量了似得。你长兄更不必说了,少年领兵,沙场杀伐,回到家也不苟言笑的。他幼时可是晕船的,当年我回寿春省亲,带你们走的水路,他吐了三天。如今竟成为镇淮军主帅,真是奇也怪哉。”

应荔珺也抿唇一笑,她记得那件事情,哥哥蜷在船舷边吐得昏天黑地,脸色青白,给幼年的她造成了严重的心理阴影,她一度以为哥哥得了什么不治之症。长大后她时常在想,这些年哥哥是怎样熬过浪涛翻涌的训练的。那个攥着船栏颤声说着“总有一日要让这破船听话”的少年,终究化作了淮水之上最坚固的壁垒,让万千百姓能够枕着浪声安然入眠。

“自从你哥哥投军以来,为娘每每听到边关的消息,都觉得心肝颤。上次你哥哥在淮水上被流矢射伤,我吓得几夜合不着眼,幸而得菩萨保佑。”乔心心双手合十,十分诚心地拜了拜。

应荔珺受她感染也拜了拜。她弯腰去打开轿凳下的柜子,发现里面果然有盘桂花糕,她小心地端出来,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她捏住一块,先递给母亲,“娘亲,您尝尝,晚秋的手艺可好了。”

乔心心捏住一块桂花糕仔细端详,只见这糕点晶莹剔透,上面还撒落金黄的桂花碎,大约还是去岁收集存于冰窖。她轻嗅了嗅,丝丝缕缕的甜味袭来。

应荔珺又找了下,发现柜子里还有一壶花茶。

“你身边的两个丫头对你还真是很上心啊,早早备下了吃食。”乔心心摸了下茶壶,温度正好可以入口。

应荔珺以前她从不曾在意,似乎每次出门,只要乘坐马车,车厢里总会备好茶水点心,样式新奇,颇得她的喜爱。她看着角落里坐着的两个丫头,含笑道:“甚得我心,给你们涨月例。”

晚秋欲言又止,新雨伸手悄悄拽了拽她的衣袖,两人齐声道:“多谢小姐。”

乔心心尝了一口桂花糕,觉得这不似寻常的方子,有一股淡淡的药香,口味很是别致。“这次玄甲营大破尤利族扬我国威,不日即将班师回朝。说起来,陈驰那孩子你还记得吗?”

“女儿记得的。那年南迁路上我们曾结伴而行,就是不太爱说话,我觉得他心思太重了,总想办法逗他,可他都无动于衷。”应荔珺小小地叹了一口气,她从小就是个开心宝,围绕在她身边的都是花团锦簇,欢声笑语,根本不知什么是愁苦。可她就是对那个总是沉默寡言的少年无能为力,她摸了摸头顶那支黄花木簪,道:“不过,也许他送过我礼物。”

乔心心看着女儿珍视木簪的样子,她凑近看了看,还上手摸了摸,确定是那个荔枝造型的黄花木簪子。她诧异道:“你是指你头上这根簪子吗?这是石头送的。”

“啊?”她握住乔心心的手,耳朵里听到了一个名字,脑子里却怎么也没法把它跟某人联系起来。她道:“石头是谁?”

乔心心仔细看了看应荔珺的簪子,略一沉吟道:“就是在南迁路上,我们救下的一个少年,也没和我们相处多久,你回京后生了一场病,许是把他忘记了。”

“自己又走了啊。”应荔珺把木簪拔下来,握在手中把玩,这支木簪的雕刻惟妙惟肖,应该是花了很多心思,是为她定制的礼物。她不禁想,那个叫“石头”的少年应该是很珍视和自己的情谊吧,那又为何不告而别呢?“娘亲,给我多说点跟他之间的事情吧,我直觉他对我是很重要的人。”

乔心心似陷入遥远的回忆中,“不管过去多久,娘亲都记得那孩子的长相,简直太俊了。少年唇红齿白的,眼珠子是琥珀色的,太阳底下看着熠熠生辉的煞是好看。他来的时候实在狼狈,好像被仇家追杀一般。我们一路南行,已是流离失所了,我本不愿在节外生枝,但你却像是和他极其投缘,嚷着要留下这个漂亮哥哥。”言及此,乔心心捏着帕子轻捂了下嘴角,“你啊,从小就爱美。”

应荔珺一脸无语,这话说的,不就是幼年的自己看那小哥哥长得俊俏,非要把个来历不明的人留在身边嘛。这个人对她很重要,可她忘记了。她有时候也会疑心,自己是不是把现实和看得话本子弄混了,其实根本没有这么个少年。

“后来尤利族内乱,南越和尤利的联军不攻而破,两国撤兵,安州保住了,我们着急回京。那孩子什么时候走的,竟是完全不知道了。许是家人寻来了。对了,那孩子刚来时候口音很重,像是南边的,都听不懂。但说来奇怪,你俩沟通完全无碍。”乔心心说得有点口干,晴空适时给她递上一杯花茶,她浅啄一口。

“哦。”时日长久,当初又恰逢国变,乱世中聚散匆匆,散落天涯的人多的都是再也缥缈无音讯的。应荔珺本也不抱什么期待。但今日突突然从母亲这里得到证实那个记忆中的少年确有其人,是自己的少年挚友,把人家忘记了总是觉得心里不得劲,好像背叛了什么似得。

乔心心感觉到她的失落,她摸了摸应荔珺的手,不再提那个叫“石头”的少年。当年虽与石头相处不久,但乔心心出自商贾世家,很是懂得察言观色。那个石头虽然形容落魄,但他进度有度,很有世家风范,只是当时大厦将倾,她不愿意横生枝节再去追问他的前尘,若大祁不在,即使是天潢贵胄,也是没用的。

“你也18了,你长姐18岁已经生下了太子,你如今还没许人家,你哥哥更是因为戍边而耽误了婚事。我们应家如今看着是烈火烹油,焉知不是月满易亏,我总怕你们的婚事会成为前朝博弈的筹码。”

应荔珺觉得母亲话里有话,她仔细分辨乔心心的脸色,发现她真的很忧愁。父母爱之深,则为之计之远。她自小聪慧,长得又极出色,自她及笄后,来应府提亲的人络绎不绝,爹娘总因她患有离魂之症,想再留她几年。“娘亲,可是爹爹起卦时发现卦象有异?”

乔心心惊讶于幼女的机敏,她想起了昨夜应昭站在窗前凝望夜空,半晌自言自语道:“竟又得见紫薇耀芒”。“没有的事,星象也是随时会变的,事在人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