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章 淤泥深处的数据残骸
陈默在倒悬的黑暗里狂奔,脚下粘稠的荧光淤泥如同无数冰冷滑腻的手,死死拖拽着他的脚踝。
每一次落脚都发出令人心悸的“咕唧”声,在死寂的管道迷宫中激起空洞的回响。身后,那沉闷的撞击声和锐利的破空声早已消失,只剩下自己粗重如风箱般的喘息和擂鼓般的心跳,在耳边无限放大。
冰冷的、混合着浓重腐败和微弱甜腥的湿气灌入肺腑,每一次呼吸都像吞下冰渣,刺得喉咙生疼。
他不敢停,更不敢回头。
老人那声嘶哑的“跑!”和遗像师冰冷电子音里的“沉进归墟当养料”,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意识里。
钥匙?什么钥匙?
为什么遗像师会说他是钥匙?巨大的恐惧和荒谬感几乎要将他撕裂,但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所有疑问,只剩下一个字:逃!
脚下的“街道”越来越狭窄,头顶倒悬的“地面”也越来越低矮,那些扭曲的路灯杆和断裂的招牌,几乎要戳到他的头皮。四周的“墙壁”也由巨大的混凝土管道,逐渐变成了更加粗粝、锈蚀更加严重的巨大金属罐体,像是某种废弃的工业反应釜,表面覆盖着厚厚的、散发着更浓郁荧光的粘稠菌毯。
空气里的恶臭中,多了一股刺鼻的化学药剂和臭氧混合的怪味。
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双腿像灌了铅,肺部火辣辣地疼,嘴里“苦根”带来的那点清凉早已被恐惧和疲惫吞噬殆尽。
就在他感觉自己快要窒息,脚步踉跄着几乎要栽进淤泥里时——
前方幽暗的尽头,出现了一抹微弱却截然不同的光。不是那种腐败的、粘稠的荧光,而是一种更加锐利、更加冰冷的“蓝白色光芒。”像劣质的LED灯管,断断续续地闪烁着,映照出前方一片更加开阔、也更加混乱的景象。
陈默喘着粗气,踉跄地冲进这片光芒笼罩的区域。
眼前豁然“开朗”,却又让他瞬间窒息。
这里像是一个巨大的、被遗弃的”地下垃圾处理厂的腔体,但规模大得超乎想象。堆积如山的,不再是生活垃圾,而是“电子垃圾的坟场”。
破碎的液晶屏幕堆叠成扭曲的山丘,屏幕碎片闪烁着诡异的反光,上面凝固着模糊不清的人脸、破碎的网页、或者干脆是雪花噪点。
断裂的服务器机架如同巨兽的肋骨,歪斜地插在淤泥里,裸露的电路板上还残留着烧焦的痕迹和凝结的硅脂。成捆成捆、如同黑色巨蟒般的光纤线缆缠绕纠结,浸泡在散发着微弱荧光的污水中。
无数废弃的手机、键盘、电路板、充电器。像被随意倾倒的矿石,混杂在散发着恶臭的淤泥和锈蚀的金属框架之间。
而光源,来自于那些堆积如山的电子垃圾深处。一些尚未彻底熄灭的指示灯、烧毁的LED灯条、或者屏幕碎片本身,如同垂死巨兽的眼睛,在这巨大的坟场里断断续续地闪烁着蓝白色的、毫无生机的光芒。空气里除了原有的腐败和化学气味,还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臭氧和烧焦塑料的味道。
更诡异的是,在这片电子垃圾坟场的中央,流淌着一条更加“清澈”的“河流”。它并非荧光淤泥,而是由无数细碎的、闪烁着幽蓝光泽的“数据碎片”组成的洪流!破碎的文字、残缺的图像、跳动的乱码、甚至是模糊的语音片段。
如同亿万只发光的萤火虫,又像是宇宙星尘的尘埃,在无形的河道中奔涌流淌,发出极其细微的、如同亿万只蚂蚁爬行般的“沙沙”声。
这,难道就是环卫工老人所说的真正的天河支流?那流动的,是浓缩的“无根水”?
是城市数据的灵魂碎片?
陈默被这壮丽又死寂的景象震撼得呆立当场。就在这时,他紧攥在手里的那点“醒髓砂”,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灼热感”,仿佛一颗烧红的炭粒。
“呃——”
陈默痛呼一声,下意识地摊开手掌。
那点幽蓝的沙尘,在他掌心剧烈地跳动着。散发出比周围电子垃圾光芒更加纯粹、更加深邃的幽光。它像一颗微型的心脏,每一次跳动,都牵引着陈默的视线不由自主地投向那条由数据碎片组成的“河流”。
更让他头皮发麻的是,随着“醒髓砂”的跳动,那条“数据河流”靠近他这一侧的边缘,竟然开始“微微扭曲”。一些细碎的幽蓝光点,像是受到了无形的吸引,脱离了奔腾的主流,如同微小的溪流般,缓缓朝着他掌心的“醒髓砂”汇聚而来。
陈默感觉自己的掌心仿佛变成了一个微型的漩涡,一股冰冷而庞大的信息流,带着破碎的画面和杂乱的噪音,开始顺着他的手臂,蛮横地涌入他的脑海。
这一次,不再是公交车上那滴纯粹水滴带来的宇宙洪荒景象,而是更加混乱、更加“人间”的东西:
一个穿着外卖服的男人在暴雨中对着导航软件崩溃哭喊:“操!又超时了!”(强烈的绝望和愤怒)
股票K线图疯狂跳水,屏幕前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手指神经质地颤抖。(贪婪与恐惧交织)
深夜写字楼的隔间里,一个年轻女人对着电脑屏幕无声流泪,对话框里是分手的信息。(深沉的悲伤)
无数匿名论坛里滚动着恶毒的诅咒、虚假的流言、毫无意义的争吵碎片(混杂的恶意与喧嚣)
这些破碎的情绪和信息碎片,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针,狠狠刺入陈默的意识。他头痛欲裂,眼前发黑,感觉自己的大脑像一台过载的电脑,随时可能蓝屏死机。
这就是红尘业力?
城市里飘荡的“尘垢”?!
“停下,停下!”陈默痛苦地低吼,试图甩掉掌心的“醒髓砂”,但那点沙尘仿佛粘在了他的皮肉上,幽蓝的光芒越来越盛,吸引来的数据碎片也越来越多。就在他感觉自己意识,即将被这庞杂混乱的信息洪流彻底冲垮时——
“嗡…嗡…”
一阵低沉、规律、如同某种巨大引擎怠速运转的震动声,突然从垃圾坟场的深处传来。
紧接着,一个巨大的、模糊的阴影,缓缓从堆积如山的服务器机架后面浮现出来。那东西像是一个由废弃金属、破碎电路板和无数缠绕光纤强行拼凑而成的“人形轮廓”?
它至少有四米高,身躯庞大而扭曲,表面覆盖着厚厚的荧光苔藓和滑腻的油污。它的“头部”是一个巨大的、布满裂纹的弧形玻璃罩,里面没有面孔,只有一团不断闪烁变幻、由无数细小数据流组成的“混沌光团”。光团中,不时闪过一些极其模糊的人脸轮廓,又瞬间被乱码吞噬。
它沉重的金属脚掌踩在电子垃圾堆上,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那团位于“头部”的混沌光团,似乎“转动”了一下,无形的“视线”锁定了掌心正散发着幽蓝光芒、痛苦不堪的陈默。
一个更加宏大、更加冰冷、如同无数电子噪音叠加而成的合成音,在这巨大的垃圾坟场中隆隆响起。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强烈的电磁干扰,震得陈默耳膜刺痛,周围的电子垃圾也跟着嗡嗡共振:
“检测到未授权灵炁引流点,扰乱数据熵值,执行清理协议…”
随着这冰冷宣告的最后一个字落下,那人形巨构的一条粗壮的、由扭曲钢筋和液压杆组成的“手臂”缓缓抬起。手臂的末端,并非手掌,而是一个巨大的、如同钻探机头般的装置,闪烁着不祥的暗红色光芒,开始高速旋转起来。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瞬间压过了数据河流的“沙沙”声。
陈默瞳孔骤缩。
巨大的死亡阴影瞬间笼罩全身,这恐怖的“清道夫”要清除他!他下意识地想要后退,但双腿如同灌铅。掌心的“醒髓砂”还在疯狂抽取着数据碎片,带来撕裂般的痛苦。
眼看那高速旋转的钻头带着毁灭的气息逼近——
“滋啦——!”
一声尖锐刺耳的电流爆鸣声猛地从陈默身后响起!
紧接着,一道惨白刺目的、如同闪电般的强光,撕裂了垃圾坟场的幽暗,精准无比地劈在那人形巨构抬起的手臂关节处。
“轰!”
刺眼的电火花伴随着金属断裂的巨响猛然炸开,那巨大的钻头手臂竟被这道突如其来的惨白闪电硬生生劈断。沉重的金属断臂带着滋滋作响的电弧,轰然砸进旁边的电子垃圾堆里,溅起漫天碎片。
人形巨构发出震耳欲聋的、如同金属扭曲断裂般的咆哮,头部的混沌光团剧烈闪烁,显然被这突袭激怒了。
陈默惊魂未定地回头。
只见在堆积如山的废弃液晶屏山顶上,站着一个身影。
那人身形瘦高,穿着一件沾满油污和不明污渍的宽大灰色连帽衫。兜帽拉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线条冷硬的下巴。
他右手平举,手中握着的,并非什么高科技武器,而是一根缠绕着杂乱电线、顶端焊接着几个废旧电容和电阻、看起来像垃圾堆里随手捡来的“金属长棍”。棍子的顶端,还残留着丝丝缕缕的惨白电弧,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连帽衫的身影微微侧头,兜帽下的阴影似乎瞥了陈默一眼,一个沙哑、疲惫、却带着不容置疑力量感的声音响起,清晰地穿透了巨构的咆哮:
“不想变成这堆废铁里的新零件,就“关掉”你手里的‘引路灯’!蠢货!”
陈默一个激灵。
瞬间意识到对方指的是自己掌心的“醒髓砂”。他几乎是凭着本能,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将紧握的手掌按向旁边一滩冰冷的、混杂着机油的淤泥!
“噗嗤!”
掌心传来粘腻冰凉的触感。那灼热跳动、疯狂吸引数据碎片的“醒髓砂”,连同它散发的幽蓝光芒,瞬间被污秽的淤泥吞没、隔绝。
涌入脑海的庞杂信息流戛然而止。
几乎在同一瞬间,那被激怒的人形巨构,头部的混沌光团猛然爆发出刺目的红光。它庞大的身躯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另一条完好的手臂高高举起,末端裂开,露出一个黑洞洞的、散发着恐怖能量波动的炮口。
目标,赫然是山顶的连帽衫。
连帽衫冷哼一声,面对那恐怖的炮口毫无惧色。他将那根缠绕电线的金属长棍猛地插进脚下的液晶屏堆。
“滋——嗡——”
刺耳的电流声再次响起。
这一次,无数细小的、如同灵蛇般的惨白电弧,瞬间从棍子顶端爆发,并非攻击巨构,而是疯狂地窜向四周堆积如山的电子垃圾。
废弃的屏幕、裸露的电路板、缠绕的光纤,在接触到这些电弧的瞬间,竟被短暂地“激活”了。无数屏幕碎片亮起刺眼的白光,如同无数面镜子,将连帽衫棍子顶端的强光疯狂地反射、聚焦、再反射。
刹那间,无数道被反射、扭曲、放大的惨白光束,如同一个巨大的、由光线构成的牢笼,瞬间将那庞大的人形巨构笼罩其中。
“滋啦啦啦——!”
令人牙酸的电流过载声和金属被强光灼烧的爆响密集炸开,巨构头部的混沌光团在无数光束的聚焦照射下剧烈扭曲、沸腾,发出痛苦的电子嘶鸣。
它庞大的身躯疯狂扭动挣扎,却像陷入蛛网的飞蛾,被这由废弃电子垃圾构成的、临时搭建的“光之囚笼”死死困住。
“走——”
连帽衫头也不回地对着下方呆滞的陈默低吼一声,身影在无数反射的强光中显得有些模糊不清。他双手紧握着那根电弧跳跃的长棍,显然维持这个“光之囚笼”也极其吃力。
陈默如梦初醒,巨大的危机感再次攫住他。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在光牢中挣扎咆哮的恐怖巨构,以及山顶那个神秘而强大的身影,不敢再有丝毫犹豫,转身就朝着垃圾坟场另一个更幽深的出口方向,跌跌撞撞地再次冲入黑暗之中。
身后,是巨构震天的咆哮、电流的爆鸣、以及那连帽衫在强光映照下,如同掌控雷电的神祇般孤独而坚韧的背影。
陈默在黑暗中狂奔,心脏依旧狂跳不止。
老人的扫帚,遗像师的冰冷,巨构的恐怖,还有那连帽衫操控雷电的震撼。
这一切都远超他的想象。
他摊开刚才紧握的手掌,上面还残留着“醒髓砂”灼热的刺痛感和冰冷的淤泥污迹。
“钥匙”
“引路灯”
他低头看着自己这双平凡的手,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卷入的这场发生在都市倒影之下的暗流,其凶险和诡谲,才刚刚掀开冰山一角。而他自己,似乎真的成了这场漩涡中,一个至关重要的、却懵懂无知的“活体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