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章 重生归来
鎏金缠枝香炉吐出袅袅青烟,白梅混着沉水香的味道钻进鼻腔。垂落的云帐外传来环佩叮当。
盛曦昏昏沉沉间感觉有人用温热的丝帕轻拭她的额角,在她的耳旁轻声啜泣:“曦儿,睁眼看看母后。“
睫毛颤动间,无数记忆碎片汹涌而来。太和殿自焚、盛国公主、封号昭宁...最后定格在御花园那匹惊马的铁蹄下。盛曦猛地惊醒,抓住眼前人的手腕,对上一双含泪的杏眼——云鬓间九凤衔珠步摇微晃,牡丹暗纹的绛红广袖下,腕骨硌得她掌心发疼。
“曦儿,你...醒了。”一道声音轻轻响起,温柔得像是梦境。
盛曦怔怔地看着眼前人的模样。
母后就坐在床畔,杏色广袖垂落,指尖还捏着半湿的帕子。那张雍容华贵的面容依旧如记忆中那般明艳,眉如远山,眸若秋水,发间九凤衔珠步摇在晨光里折射出细碎的金芒。
——没有血。
没有自戕时额角狰狞的伤口,没有嘴角蜿蜒的黑血,没有那双至死都未能阖上的、绝望的眼睛。
母后就这样好好地坐在她面前,鲜活、温暖。
盛曦怔怔地望着母亲,眼眶酸涩得发疼,喉咙像是被什么哽住,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母...后...?“
她的声音颤抖得不成调,像是怕惊碎这场幻梦,又像是怕眼前人下一秒就会化作灰烬。
皇后微微蹙眉,伸手抚上她的眼角:“怎么哭了?“
直到这时,盛曦才发觉自己早已泪流满面。滚烫的泪珠顺着脸颊滑落,砸在手背上,烫得指尖发颤。
——是真的。
母亲的温度是真的,声音是真的,指尖淡淡的白芷香也是真的。
盛曦猛地抓住皇后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那纤细的骨头。
“母后...母后...“
她一遍遍唤着,嗓音嘶哑破碎,像是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皇后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连忙将这个反常的女儿搂进怀里,掌心轻轻拍着她的背:“怎么了?可是吓着了?“
盛曦将脸埋进母亲颈间,嗅到那熟悉的熏香,眼泪彻底决堤。
——皇后不知道。
不知道女儿曾亲眼看着她撞柱而亡,不知道盛曦曾抱着她冰冷的尸身恸哭,不知道她曾在火海里,眼睁睁看着至亲一个个死去...
而现在,皇后就这样好好地抱着她,鲜活地、温暖地、...活着。
盛曦死死攥着母亲的衣袖,像是怕一松手,这来之不易的重逢就会如烟消散。
“母后...“她哽咽着,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别再丢下儿臣。“
皇后怔了怔,随即失笑,指尖轻轻梳理女儿散乱的长发:“傻孩子,母后就在这里,哪儿都不去。“
殿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金线密绣的龙纹靴踏进门内,在珠帘前微微一顿。
盛曦猛地抬头。
——是父皇。
盛明帝立在屏风旁,明黄常服上五爪金龙在晨光中熠熠生辉,眉宇间仍是她记忆中的威严,只是此刻,那双锐利的眸子里盛着未散的忧色。
她的呼吸凝滞了。
前世城破那日,父皇的尸身就在龙椅上,长剑穿心,龙袍浸透鲜血。他至死都睁着眼,仿佛在质问天道不公。而现在,他就这样好好地站在她面前,呼吸平稳,面容鲜活。
“曦儿醒了?“盛明帝开口,嗓音低沉,却比记忆中多了几分温和。
盛曦的指尖死死掐进掌心,疼痛让她确信这不是幻觉。她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音,只能怔怔地望着父皇,眼泪无声滚落。
盛明帝眉头微蹙,大步上前,宽厚的手掌抚上盛曦的发顶:“怎么哭成这样?“
那掌心温暖干燥,带着熟悉的龙涎香。
盛曦再也忍不住,猛地扑进父皇怀里,额头抵着他的肩膀,浑身颤抖。“父皇……“她的声音闷在龙袍里,带着浓重的鼻音,“儿臣……做了个噩梦。“
盛明帝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哄幼时做噩梦的她一般:“梦都是反的。“
正坐在父皇母后身边撒娇时,珠帘突然哗啦作响,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曦曦!“
少年清朗的嗓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欢喜。盛曦还未回头,就被来人一把搂住肩膀。
太子盛淮安身上还带着晨露的湿气,墨色锦袍袖口沾着几点泥渍,显然是刚从宫外校场回来。他不由分说地往盛曦手里塞了个油纸包,打开后温热的甜香瞬间溢满室内。
“东市新出的蜜饯果子,我排了半个时辰的队呢!我就猜到你醒来一定会想吃的“盛淮安眼神亮晶晶的看着盛曦,一副求夸奖的表情。
盛曦低头,看着掌心油纸包里晶莹剔透的蜜渍金桔,喉头突然哽住。
——前世城破时,哥哥也是这样,在叛军破城前,将最后一包蜜饯塞进她手里,嘱咐她别怕先走。
“快吃啊,凉了就不好吃了。“盛淮安凑近,俊朗的面容满是期待。
盛曦抬头,对上哥哥明亮的眼睛。
没有颈间那道狰狞的刀痕,没有染血的战甲,没有至死都紧握着的那半截玉圭。
她的哥哥,还活着。
“哥哥……“盛曦突然伸手,紧紧抱住盛淮安的腰,将脸埋在他胸前。
盛淮安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一愣,转头看向父皇母后,看到父皇母后担心的眼神后,随即怔了怔,失笑道:“多大的人了,还撒娇?“话虽这么说,却还是轻轻揉了揉盛曦的发顶。
盛曦闭着眼,听着哥哥有力的心跳。
——这一世,她定要护住所有人。
待所有人走后,盛曦平复了心情,走下床。最后一缕残阳透过窗棂斜斜切进昭阳宫,铜镜边缘的莲纹在光影里明灭。
盛曦怔怔望着镜中人狠狠掐了把手臂,疼得倒抽冷气。镜中少女云鬓微乱,眼尾一颗朱砂痣随着蹙眉的动作轻颤,像雪地里滚落的红珊瑚。十几年的孤魂漂泊,让盛曦多少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是真的...“她将手掌贴上冰凉的镜面。窗外飘来的梅花香,混着母后最爱的沉水香,这是她在游魂十年里再未闻过的、活着的味道。
盛曦静下心来沉思,御花园惊马,上一世只觉得是自己运气不够好,再来一次却觉得处处透露着蹊跷。
上一世受惊坠马后养病期间,母后严禁她出宫。她只能从宫女的碎语中拼凑消息:“楚国质子下月入京““左相提议以朱雀坊为质子府“...如今想来,左相和楚逸尘恐怕早有勾结!
“楚、逸、尘。“盛曦一字一顿嚼着这个名字,仿佛要将血肉咬碎。镜中少女明眸染血,竟与前世自焚时的模样重叠。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突然抓起金剪刺向镜面,“咔嚓“一声裂痕贯穿那张如玉容颜。
“公主!“青枝的惊呼从屏风后传来。
盛曦浑身一颤。转身时,药碗腾起的热气模糊了视线。十五岁的青枝还梳着双丫髻,鬓角别着迎春绢花——这是去年上巳节自己亲手给她簪的。而上一世的青枝,胸口插着箭倒在雪地,那支迎春绢花早被血浸透成褐色。
“当心...“青枝刚放下药碗,却见公主突然抓住自己手腕。少女掌心滚烫,眼泪大颗大颗砸在青枝手背。
“公主定是梦魇了。“青枝慌忙掏帕子,“奴婢这就去请太医...“
“不必,我没事“盛曦拽回要起身的青枝,指尖拂过她发间的发簪。
盛曦舀起一勺汤药,任由苦味在舌尖蔓延,将心情平复下来。思考着前世她因惊马受伤,也不知道后面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能让哥哥对楚逸尘那么欣赏,甚至是拜为兄弟。
“对了,“盛曦状似无意地问道,“听闻楚国要送质子过来?“
青枝点头:“前朝都在议论,说是位不得宠的皇子...“
盛曦听闻后,垂眸掩住眼底杀意:“去打听那质子何时入京,届时开春,春日宴上各国使臣云集,莫让父皇失了礼数。“
待青枝退出殿外,盛曦推开窗棂,夕阳西下,霞光渐散,她对着渐暗的天际,眼中翻涌着无边的恨意:“楚逸尘,这次我要你刚出狼窟...又入鬼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