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欲善其思

占据当今世界第一宝座的老美，引领世界百余年，牛气冲天，看到什么不顺眼都要说三道四，连老中爱读什么书都不放过。

可300年前，哪有老美臭美的份儿，老中已是独霸世界上千年，GDP全球第一，文化艺术灿烂辉煌，标准的世界中心之国。曾几时起，一步步衰落，差一点儿快要被开除球籍，幸好有一位伟人站出来拨乱反正，解放思想，被禁锢了几十年的国人大脑总算恢复了一些朝气。

这一起一落，一喜一悲，里面隐藏着多少内因外缘，学者们孜孜以求，政治、历史、文化、宗教，各学科齐上阵，其见解多纷呈。分析来，分析去，恐怕元点会落脚到中西思维上，老中当年那么牛，老美现在这么牛，器物是表，机制是本，思维是元。

大脑一禁锢，处处不让想，无料可以想，一两颗大脑控制几亿大脑，社会不僵化才怪，GDP不下来才怪。历史悠久，没有新思维的冲击，老玩意儿就会唱主角，结果就会导致思维定式。古老的中华大地正忙着玩弄权谋之时，依托文艺复兴、启蒙运动，开启科学革命的大门，欧洲大地掀起波澜壮阔的全民洗脑运动。说白了，就是解放人的大脑，不再被神权、皇权所主宰，不再封闭与愚昧，要人权，要自由。

人一自由，思维就活跃，思想巨人点燃的星火，很快就在全社会成燎原之势。一批重实验的自然科学率先崛起，极大地提高了西方人利用自然、改造自己的能力，推动生产力的大发展。社会科学也不再那么经验，也要抽象，也要逻辑，也要验证。猜测不是科学，个案不是真知。自然科学与社会科学的发展，极大地改变了西方人的思维，经验思维不再主流，科学论证、理性思维大行其道。

老美，在一片辽阔自由的国土上，秉承着被理性净化后的欧洲血脉，一开始就定好规则，又接纳全世界高品质的人才。权谋文化难成气候，与人斗得不到好处，规矩行事更能成功。这几点，就足以导致科学理性精神发扬光大。作用的结果，不仅有新中国成立以来的国家稳定，还有引领世界潮流的科学成果和产业革命，当然也包括股票市场的持续繁荣与长期良好回报。

老中，在这一场跨越几百年的人类知识大发展中，难觅身影，几近缺席。“赛先生”到20世纪“五四运动”时期才有人呼唤，今天，90年过去了，仍然没有在大众精神层面得到普及。甚至，文史大国熏陶出来的某些文化名人，自己不具备科学思维能力，分辨不出文化造假，却站在舆论制高点，反讽质疑者是什么“科学病人”，实则混淆视听，不惜牺牲公共利益，捞取小圈子或个人利益。权谋文化经久不衰，胜者王，败者寇。与人斗，其乐无穷，玩手腕，其效神速。劣币驱逐良币，思考反被思考“误”。

网传那个拥有146名情妇的江苏省建设厅前厅长徐其耀在给儿子的信中，就对官场高学历有这样一番议论：“要有文凭，但不要真有知识，真有知识会害了你。有了知识你就会独立思考，而独立思考是从政的大忌，别看现有的领导都是硕士博士，那都是假的。”

此番言论是否真实，笔者不能确证，但这种言论有其存在的社会土壤。它反映出某些官员深谙中国传统官场之道，反映出部分中国人拥有的知识观，也折射出部分中国人大脑中存在的一种三段式思维：不否定独立思考，也不否定知识对思考的作用，甚至认同，真有知识，一定会带来思考能力的提升；但在中国官场和中国社会，思考能力强，官位不一定高，财富不一定多，还有可能适得其反。谏言者蒙冤，知识分子斗不过官员，富不过官员和文盲，这样的历史事例，并不少见。以个人功利为价值判断标准，以历史事例为思维论证方法，自然得出结论：真知与独立思考，是不需要的，但文凭符合功利目的，是需要的。

笔者这样说，不是倡导这样的论调，更不想误导读者。一方面是想说明，这一论调存在于中国历史及现实之中，有一定的市场，存在，就有其现实合理性；另一方面也要指出，存在的并不一定具有科学合理性，并不一定值得效仿。那个三段式看似像逻辑三段式，但不具有逻辑自洽性，大样本也不支持，这两点就决定了此言论不具有科学合理性，不具有普适性。逻辑上，在正常社会里，知识能提升思考能力，思考能力能提升工作效率，社会财富由此得到增加，社会中掌握知识的一批人拥有更高的技能，按能分配，收入自然较多。更广范围来看，知识发达的国家更富裕，知识创新能力强的企业更富有，中国未来会比现在更趋正常。

说不定，东窗事发的那位厅长正在某个地方流着悔恨的泪，教育自己的儿子好好做人、好好读书呢。如若这样，我们又怎能将其观点奉为圭臬？受权谋文化及传统思维影响的厅长，只知现实合理性，不知科学合理性，其言论与起伏的人生轨迹既是权谋的悲哀，又是思维的悲哀。

在思维上，他起码混淆了事实与判断之间的差异，把个别事实误认为是正确的判断。事实，或者通常所说的事实判断，它是客观的，是真正存在的，不存在争议的，不以人的好恶而转移，只要证明一次就可以了，如单位中有真才实学的张三没有得到提拔，会搞关系的李四却得到提升。

而判断，或者通常所说的价值判断，则是主观的，存在争议的，与人的好恶相关的，要不断地求证，甚至可能要一直求证下去。真才实学与干部选拔之间的关系，不能由张三和李四这两个个例得出。

消除这一思维误区，学校责无旁贷。在美国一所大学任教的徐贲，曾在一篇博文中介绍道：美国小学四年级课本就已经有了区分“事实”和“看法”的内容，要求学生对此二者有所区别。五年级的要求是“分辨文本中的‘事实’、‘得到证明的推论’和‘看法’（尚有待证明的观点）”，这是小学课本中首次提出“说理评估”的要求。六年级的重点在于区分“事实”和“想法”，并强调，“事实”是公认的知识，而“想法”只是个人的看法。任何“想法”都不具有自动的正确性，都必须经过证明才获得正确性。

看人家老美，小学教育就开始区分这两者的差异，其实，这是在进行逻辑训练。发源于古希腊的逻辑学，在人类思维发展中作用极大，甚至可认为是后来影响巨大的科学之母。非常遗憾的是，中国古代就缺少逻辑。有一句古训：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这话从一个侧面反映，中国古人对器具是相当重视的，他们也发明了不少领先于世界的器具。但由于缺乏逻辑，具体思维上升不到抽象思维，经验思维上升不到科学思维，还是停留在原有的水平，这影响到科学在古代中国的发展。

时到今日，即使是大学，也只重视传授某一狭窄的实用学科知识，对逻辑学，这一必要的通识教育科目，明显重视不够。其结果是，大学生模仿能力不错，但批判思维、创新思维能力明显不足，面对错综复杂的现实，分辨能力很差，以至于我们经常能从媒体上看到，一批批大学生被某些别有用心的人骗入传销陷阱。

在这样的教育环境中培养出来的中国股民，又会有多少人首先在概念上真正地懂股票、懂投资呢？又有多少人正眼看待西方学者构建起的投资理论与分析方法呢？又会给一批故弄玄虚的股票分析师留下多少可资利用的空间呢？

这几个问题，其实都涉及逻辑。在逻辑学看来，人们面临的问题就只有三类：一是概念问题；二是事实问题；三是判断问题。在这三类问题中，概念讲究一个明了，不能含糊不清。事实讲究一个真实，不能似是而非。判断某种想法或做法是否恰当，先看逻辑是否成立，再看能否获得大样本检验的支持。如果能做到这几点，思维质量不会低，长期投资效果不会差。

而网络、报纸及电视节目中，分析师左一句我认为，右一句我感觉，说的其实都是自己一时的看法，上述三个问题都是不清楚的，依据这些看法做投资，不赔才怪。

过去20年，中国股民多数时候都不顾基本的投资逻辑来参与市场，盛行概念、热点及跟风炒作，助长了股指的大起大落、妖股不断。其结果是，权贵们与市场操纵者渔翁得利，大多数投机型股民吃饱了苦头，少部分真懂投资、严格遵循价值投资逻辑的投资人获得好的长期回报。

说到底，投资是一思维活动。听消息、跟风，追涨杀跌，看技术图表，都在器具层面，思维上偏向于经验思维、直观思维；看基本面，做估价，管理风险、安全边际，都在说理层面，思维上偏向于科学思维、理性思维。

想做好投资，想善其事，不是先利其器，而是先善其思；善其思，必先善逻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