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长，就是从一个点到一个圆
新出生的婴儿是一个“小不点”，就像是几何学中的小圆点。最初这个“小不点”混沌未开，分不清自己与外部世界之间的界限，但随着慢慢成长，感受和经验不断积累，他们有了自我意识，逐渐与周遭的一切建立起关系。他们先与妈妈、爸爸，以及兄弟姐妹，建立起亲情；接着长大，有了朋友和同学，建立起友情；之后尝到心动的滋味，并与人结为夫妻，建立起爱情和婚姻；同时，开始从事某项工作，有了上司、同事和客户，建立起事业；空闲时他们会打球、登山、旅行、养花、养宠物，或者做些其他喜欢的事，建立起爱好；随着他们日臻成熟，还会感受一种“更高的力量”，他们不断从中获得平静与激情，建立起信仰。
以上六种关系，就像是探索世界的六条路径，“小不点”由此获得了成长，从一个模糊的“点”，撑开为一个丰满的“圆”。
如果用动态几何图形加以表现，我们会看到这样的过程：一个圆点伸出六条线，向着周围辐射，这些线虽然不是标准的直线，代表每种关系的建立都有曲折，但大体上还是径直的，如图所示：
而这六条线的另一端互相连接起来，一个圆形就此诞生。从点到圆，离不开六条线，也就是六种关系，它们虽然方向不同，却又彼此紧密相连，如同六根支柱，合力撑起了这个圆。
而这个圆，就是每个人都在寻求的“完美的人生”。
在这张“完美的人生”示意图中，位于最中间的，是一个叫作“自我”的内核，也就是每个人初来世界时“小不点”的样子。“自我”想要向外伸展，“小不点”要想长大成人，就必须依靠各种关系。
关系是“自我”通向世界的路径，建立关系的过程如同蜘蛛织网，蜘蛛从“自我”这个中心位置一次次出发，不停吐出丝线，在它所能达到的范围内，编织出了一张圆形的网。我们也有自己的“蛛丝”，便是我们每天对别人发出的微笑、问候、拥抱，还有我们在各种社交平台上的动态，我们参加的每一场聚会……总之，凡是我们为建立关系所做出的努力，都是我们的“自我”在吐出丝线。在关系网的搭建中，我们的“自我”逐渐打开，不断开疆破土，向外延展；我们的关系网变得越来越强大、坚韧，富有弹性和活力；尤其是其中的六根支柱，它们如筋脉支撑着整张网络，每一根支柱越是强悍有力，我们的生活便越丰富完整。
生命之美，在于伸展。幼苗顶破泥土，鲜花吐蕊，鸟儿张开翅膀，这都是在伸展中成长。与之相反，不能伸展的生命不仅谈不上美，还会带来压抑与窒息。一个人如果无法伸展自我，很容易变得干瘪、猥琐、毫无存在感，如残片随风飘零。
我曾见过被压抑的生命，见过“自我”未能伸展带来的后果。那是一位《少有人走的路》的读者，他知道我是这套书的出版商后，通过朋友辗转找到了我，希望我能倾听他的故事。
第一次见面时，他就告诉我，他有着严重的抑郁症。如果单从外在看，我很难将抑郁症和他联系起来，他身材魁梧，气质却很儒雅，并且算得上事业有成，是不少人心目中的“强者”。他告诉我，他的童年很不快乐，父母都是敏感且易怒的人，从他记事起，父母每天都在生气，而他则每天过得提心吊胆，生怕触了雷区。或许是童年时“自我”蜷曲得太久，即使后来他离开了父母，依然摆脱不了惊慌和焦虑，久而久之就成了病。
他很悲观地对我说：“我不知道自己活着有什么意义，我每天都想自杀，我连自杀的方式都想好了，我准备跳楼，就那么往下一跃，一了百了。”在和他交谈的过程中，我明显感觉到他的“自我”不仅在亲情方面不得伸展，还影响到了其他方面，比如他总疑心妻子有心理问题，甚至拿着心理学书籍暗自对照，但他却不愿与对方沟通，而是选择和对方离婚。
在他身上，存在着一种深刻的反差。他健壮有力，语气温和，颇有成就；但他又是脆弱不堪的，人到中年，却依然未能从“小不点”的状态中彻底成熟，他“自我”中的很多支柱跟不上现实的需求，因此每走一步，都有劈身之痛。
根据丹麦哲学家克尔凯郭尔的理论，人生有三种绝望：不知道自我，不愿意有自我，以及不能够有自我。而能有效治愈这三种绝望的，便是关系。“自我”只有在关系中才会被照亮，并被看见。关系能让“自我”实现生长，而与人生的三种绝望相对应，关系的建立也面临着三种困境：
懒得与人交往，不愿意伸展自我——闭塞，孤独。
懵懵懂懂，不知道如何伸展自我——迷茫，痛苦。
被他人压制，内心恐惧，不敢与人交往，无力伸展自我——压抑，放弃。
无论是哪种情况，想要从中实现“自我”的突围，都需要建立并维护好每一种关系。这些关系不仅是“自我”强有力的支撑，也能让我们变得充实，具有活力。
人生的丰富其实是关系的舒展，生命的贫瘠本质是关系的蜷缩。一条关系被掐断，人会不可避免地感到恐惧和痛苦。时至今日，我依然清晰记得9岁时的那个早上，我走出家门，准备去医院给重病的爸爸送白糖，一个男人大声向我喊：“娃儿，你别去医院了，你爸爸昨晚就没了。”顷刻之间，我脑袋“嗡”的一声，只觉得天旋地转；然后，整个人烂泥一样瘫坐在地上，魂魄仿佛全被挖走了。死亡强行扯断了我与爸爸的关系，这是亲情中最强大、最重要的一根线，这根线断了，我的生命陡然悬在了半空。
爱情的失去、事业的沦陷、信仰的崩塌……我们生活的六根支柱，每一根支柱的倒下，都会引发一场地震。而我们之所以会痛苦，便是因为这一领域的关系被突然斩断，阻碍了生命在此伸展。
在编辑《真诚是生命的药》时，有一段关于“犯罪”的论述，让我深感震撼：“我们生活在一个巨大的关系网中，所谓犯罪，就是在其中设置障碍，阻碍我们与他人建立关系，让我们成为一座孤岛，陷入信息不通，交流不畅的无助、恐惧和绝望中。”这和我们传统意义上对犯罪的解读大相径庭，我们总以为，犯罪就是走入歧途，从未想过截断一个人的关系，才是真正的罪恶。读完这段文字，我脑中浮现出一个词——剪径。“剪径”的意思是拦路抢劫，其原始意象给人的触动尤其深刻。径，是路，是人们来来往往，走亲访友，进行交流和贸易的通道，也是人与人建立关系的渠道。现在，这条路上站了个彪形大汉，他手举大刀，凶神恶煞，把路拦腰剪断，屏蔽掉，让他人走投无路——这种强盗行径，确实是真正的犯罪。
同理，杀人者之罪，在于剪断了他人生命之路；滥伐者之罪，在于剪断了自然循环之路；讥讽者之罪，在于剪断了他人自信之路……这些做法，都是实打实的作恶，不掺假的犯罪。与之相反，善者之善，勇者之勇，慈悲者之慈悲，便在于对于关系的修复与捍卫，他们打通了生命所需通道——无论是身体的，还是心理的。
“剪径”并非只出现在江湖故事中，更广泛存在于现实里。挑拨离间的小人，棒打鸳鸯的父母，故意使绊的同事，这些人都是我们的剪径者，而我们必须从心理上与之对抗，建立、巩固并经营好六大关系。
然而，我们必须承认一点：无论多么努力，六大关系（或者说六根支柱）都不可能同等强壮。有的人励精图治，终于换来事业上风生水起，但爱情支柱却岌岌可危，很难稳定；也有的人情感上始终琴瑟和鸣，事业却不值一提。但这也是生活的常态，我们都不可能十全十美，因此在六大关系中，也不可能处处都游刃有余。
我们的短板或许源于性格，或许是因为当时环境，或许是几种原因综合的结果，总之，都给我们带来了遗憾，甚至亏欠。当年我在人大读书的时候，一位昔日同学专门来北京看我，这位同学在我考研究生时，给了我很大的帮助，这次见面，我们相谈甚欢，但很快，尴尬的一幕出现了。吃完饭结账时，我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有掏钱，并不是我不想，而是当时我真的太穷了。最终同学付了账，虽然他看起来很平静，但我知道，他的心里一定会有波澜——他当初对我帮助颇多，而今又千里迢迢来看我，我却连尽一次地主之谊都不能做到。
在那之后，同学再没联系过我，我也不好意思去找他，我们渐渐没了来往，而所有与之有关的感谢、喜悦、窘迫和懊恼，也都成为难忘的往事。每次回忆到这一页，我依然会感到惭愧。
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人语无二三，关系也是如此，我们的六根支柱里，有些突然断掉，难续前缘，有些则慢慢腐朽，让人叹息。但并非只有六根支柱全都完整坚固，我们才有资格享受生活，事实上，不完美的关系，同样能持撑起生活之圆。就像下图这样：
虽然这个圆并不完美，却大体保持着圆的形状。无论我们缺失的是什么，我们还有另外的支柱可以撑起生活。事实上，无论是谁，不分地位高低，来自何方，是贫是富，都会有所不足，有需要解决的困难。清早出门，每个人心中都压着包袱，傍晚归家，脚步里藏着各自的沉重，但即便如此，我们照旧可以让生活继续向前，伸展自我，并不断寻求突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