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风雨晦明三千里（一）
不知道是不是某种巧合，当秦严在导航软件上设定出从罗亭的小屋到图克三的星港的路线的时候，导航器上的数字居然正正好好是三千公里。时至今日，最落后的殖民星的大气层里也会有几百枚卫星，每一个人都能通过三角定位来确认自己在这颗星球的哪一个坐标上，误差小到厘米。
很难想象秦严是怎么躲过远处的炮击带着大伙逃出来的——十一岁的男孩根本够不到油门。更何况，男孩的个子尤其小。实际上，从垃圾场的边缘开到分隔农业区划和垃圾场的高墙处这五十多公里的路，他是站着开的。
罗亭最终决定在荒原上找了一间废工厂暂时休息一下——就算天上是卫星，地上是十几台如狼似虎的帝国军外骨骼，他也有十成的把握加里奥一时半会追不上他们——很简单，外骨骼的燃料是很有限的，正常情况下甚至没法支持它连续飞那么十几公里，需要跟着后勤车辆才能保持它们的战斗力，而在和加里奥的战斗中，罗亭并没有发现什么后勤车。
“那个金毛老哥现在一定在卫星画面里看着我们吃香的喝辣的呢，”奇奇伸了个懒腰，用勇朵拉人那种诡异的分叉舌头将粥锅里面最后一点米粒舔进肚子里，然后冲着窗户外面比了个中指。
“我们还能休息大概二十分钟，”罗亭心算了一下：“这可能是到星港为止我们能正常吃的最后一顿饭了好兄弟。”
“你是怎么算的？”鸟人怪道。
“我算的是警备队空袭无人机从最近的警局飞到我们这边的平均时间。”少年夺过鸟人手里的碗，歪过头看了一眼旁边的秦严，小男孩的脚完全肿了，不过他一声没吭，只是用很快的速度喝掉了粥。
“大小姐，一会咱们轮流开车。”罗亭咬咬牙，对瑞伊说道：“今晚我们必须从垃圾场的地界里出去，否则就出不去了。”
少女没有说话，不过罗亭知道她这是默认了。
按照少年的思考，加里奥第一时间肯定会去找垃圾场的警备队——因为垃圾场区划的高层不会得罪帝国特使，尤其还是行政部门的特使。而卡车在荒野上绝对没法和公司的空袭无人机掰手腕——他们连正常的对空手段都没有，这是最快的选择，如果那个金发男人真的想要迅速完成任务，那么这就是最佳方式。
但是加里奥并没有。
如果罗亭知道他现在在哪里的话，他一定不会吃这顿饭的。
图克三的首都，星区总督府，祝崖的办公室。
“大……大人，那个人又打电话来了！”戴着眼镜慌慌张张的秘书捧着手里的终端，仿佛那是滚烫的锅子一般。
“我……我淦！”脸上有个巨大的黑眼圈的男人扔下手里的手柄：“莉莉，别慌！给我！”
啪叽一声，秘书踩到地上的薯条，摔倒在了地上，手里的终端飞了起来，被祝崖一把抓住。
“祝大人？我是加里奥。”
祝踏峦展开终端：“你还想要什么？”
“我要您帮我在全星区范围内通缉一个人。”
男人眯起眼睛——可惜，他巨大的黑眼圈以及松松垮垮的眼袋让这个表情毫无威慑力——：“我不会掺和到你们和军部的斗争里，不要想让我通缉蕾切尔·娜塔莉莎·安菲列娅。”
“不不不，当然不会，”终端里传来加里奥爽朗的笑声：“我希望您能帮我下发对这个人的通缉令，封锁垃圾场区划。”
薄薄的光屏叮地响了一声，一个男性的照片被传了过来。
“罗亭，图克三生人，罪名是……里通勇朵拉叛徒。”加里奥缓缓地说：“按大夏律当诛。他身边就带着一个勇朵拉人，是毫无疑问的叛国贼。”
“我必须再重复一遍，加里奥先生，”祝崖的声音逐渐颤抖起来：“我祝家四世三公……”
“是是是，但是毕竟祝公已经退隐十几年了。”金发的男人笑着说：“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啊，踏峦兄。更何况，只要我把这件东西带回去，左相那边，我肯定会为你美言几句，到时候您也不必在图克这种边境星域当总督了，您的大兄，踏云公肯定也会觉得您有所成就，可堪大用啊。”
“……”秘书从地上站了起来，能听到终端被捏的咯吱咯吱响的声音。
“最后一次，加里奥，我的忍耐是有限的。如果你再提出这种无理的要求……无论你是左相的人，还是那位宗正的人，我一定会把你的脑袋揪下来，我说到做到！”祝崖对着终端吼道：“图克再破，也是陛下亲自予我节钺的领土！”
“是是是，敬爱的祝崖大人，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好了，五分钟之后我要看到这条命令。”
咔哒一声，加里奥挂断了电话。
“先……先生……”秘书看着凌乱的屋子里的可乐，薯条和炸鸡纸袋：“我帮您……”
“我自己来。”祝崖叹了口气：“我还没有窝囊到需要身边的人去背锅。”他打开手上的终端：“再帮我去买瓶可乐。”
随着祝崖终端上的一道命令，整个图克三都动了起来。垃圾场的警卫们被从睡梦中叫醒，阅读了终端上的信息之后，驾驶着外骨骼，封锁了整个区划，无人机像苍蝇一样在高耸的围墙上飞行，而那些已经十六年没有用过的地上战堡，以及围墙上的自动作战机器，也缓缓亮起了可以使用的绿灯。
所以，当罗亭开着车来到了垃圾场的围墙前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个场面。
少年一言不发地关闭车灯，静静地看着灯火通明的垃圾场围墙。最搞笑的是，围墙边上还有他的等身大全息投影。
“罗亭，你这个身份证件好丑啊。”奇奇在副驾驶上啧啧称奇。
“闭嘴，死鸟！”少年恶狠狠地说。
“现在怎么办？别告诉我我们要从这边突围出去……”鸟人骂了一句：“我看上面只有你的头像，要不秦严开车开出去？”
“你觉得加里奥像是弱智吗？”罗亭斜了他一眼。
“不像。”奇奇老老实实地说。
“那就闭上你的鸟嘴……你该不会觉得他发通缉令的时候会把你和瑞伊漏掉吧？还是说你觉得垃圾场的警卫不会翻开每个人的车厢去查看情况？”少年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调转车头：“这下糟了，别说星港，咱们恐怕从垃圾场里出去都很困难。”
“罗亭？”耳机里传来瑞伊的声音：“发生了什么？”
“计划改变，我们得先回去。”少年对着麦克风说道：“垃圾场被封住了。”他低声笑了笑：“幸运的是，我们也不用担心空袭无人机这种东西了。”
卡车拐了一个利落的弯，从另一个方向开回了垃圾场——加里奥顺着他们的路追上来的可能性不大，但是罗亭不想去赌这种百分之一的可能性。
奇奇和瑞伊都没有说话——至于秦严，疲惫不堪的小男孩已经睡着了。
“绝对不能在这里停下来，”思忖了几分钟，罗亭握着方向盘，说道：“在这里停下来就死定了，一旦沙尘暴过去，卫星完全可以定位到我们现在的位置，我不觉得我们能面对整个垃圾场的警备员。”
“所以？”鸟人靠在靠背上：“你的主意是什么？”
“我们往回开，”少年心不在焉地踩着油门，对耳机说道：“我们顺着垃圾处理厂的方向出去，那里是没有围墙的——”
“你在逗我！”奇奇猛地站了起来，脑袋撞在车顶上：“那里恐怕有几万人！”
“但是那几万人里面，绝大多数都是平民，仅剩的武装力量……不会比警备队更难对付。更重要的是，加里奥可能猜我去任何方向，走私贩子的窝点，钢铁之墓的大裂谷，或者垃圾场唯一的飞机场——但是绝对猜不到，我们会从人最多的地方，从垃圾处理厂出去。”
“瑞伊，你劝劝这个疯子——”
“——我觉得可以。”
奇奇用爪子捂住脸：“可汗在上，你们都是疯子吧？”
“总之，反正已经没有办法了，为什么不疯狂一点呢？”罗亭伸出右手，拍了拍奇奇的肩膀：“最差结果大家一起死掉嘛。”
“我可不像你们这些亡命之徒，我是勇朵拉人的王子，可是有复兴种族的重担的。”奇奇一本正经地说，然后哈哈大笑起来：“差点就以为勇朵拉帝国还存在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是弱智吧……”少年翻了个白眼。
沙尘暴仍然覆盖着夜色中的大地，卡车拐了个弯，幽灵般开进了银色的沙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