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风雨晦明三千里（三）

“我叫柯力，你们叫我土豆就行。”瘦高个子的男孩子看着面前的几个拾荒者，战战兢兢地说：“这是洋葱，这是胡萝卜……您真的不杀我们吗？”

“……”罗亭捂着额头：“我杀你们作甚？我们的子弹多得过头了吗？”他看着喘匀了气的几个虚弱的孩子，无奈地低头：“败给你们了……奇奇，你来问。”

虽然鸟人浑身上下都是武器，但是不知为何，这几个小孩子对他的信赖度更高。鸟人十分干脆地拍了拍柯力的肩膀：“你的名字很棒，但是为什么要起这种名字呢？”

“因为我喜欢吃土豆。”眼镜的边角缺了一个齿的柯力推了推镜架：“另外，也是因为挖矿的时候领到土豆就足够吃一天。”

几个人此刻已经坐在小小的窝棚里面，围着中央暗淡的篝火坐成了一圈。罗亭在远处放哨——他不擅长和小孩子打交道，可能因为他自己就有点孩子气的缘故。

“这么说，这里的确是矿坑？”鸟人若有所思地问：“你们一直生活在这里吗？”

“我不是，我是从深度花园逃出来的，勇朵拉大人，您看，我的力气也要比他们大一点。”柯力捋起破旧的袖子：“而且我会帝国话。”

“这里是一个矿坑？”奇奇有些迷惑地问：“但是如果导航没错的话，这里不是洪山镇吗？管理这里的应该是什么青虎帮之类的……黑帮？”

“镇上的大人物们都住在离这里很远的地方。”似乎感到奇奇并无恶意，柯力的话也逐渐流畅了起来：“除了收税的时候，他们一般不来这里。”男孩叹了口气：“这片矿区是青虎帮主要的经济来源，但是实际上，这里的高品质矿物基本上已经被采得差不多了”

“从这里去垃圾处理厂的路怎么走？地下可以通过吗？”鸟人问道：“不瞒你说，我们其实是躲避沙尘暴的时候不小心地逃进了这个竖井里，现在想要离开这里。”

“从这里离开的路很简单，只要坐着电梯下去，从矿坑的左侧就有一条出去的路。当然，路上会有黑帮的守卫，不过，我觉得……他们打不过你们。”有着一个农作物外号的男孩谨慎地说，在他对面，那对比他还要小两三岁的，瘦的夸张的小孩用求助的眼神看着他。

“好的，谢谢你。”奇奇用爪子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过，这两个孩子是怎么回事？你是他们的监护人吗？”

柯力看了一眼抱着玩偶闭目养神的瑞伊，又看了一眼正老老实实地缩在温暖的火堆旁边的秦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是的，我是他们的监护人。”男孩挺直身子说道：“虽然也就仅此而已了…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他们只会说图克三的方言，帝国语是完全没学过的。”

罗亭的脑袋从篝火侧面伸了过来：“他们是图克三本地人？”

柯力被吓得跳了起来，奇奇白了罗亭一眼：“没事没事，这家伙就是这么神出鬼没的——罗亭，你小子安分点！好好放你的哨！看你把孩子吓得！”

“你是深度花园的人？”少年恶狠狠地回了鸟人一个眼神，斜斜地靠在窝棚的一根承重的木桩上：“什么时候来这里的？”

“五天前，灰鼠大人……”土豆结结巴巴地说：“我……我认识您……”

罗亭有些黯淡地看着他，但是随即又疑惑起来：“不对啊，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柯力的目光里流露着吃惊，然后他反应过来：“哦，对，您当然不清楚……”他举起左手，手肘的位置有一根突出的导线：“在吹笛人大人死掉之后，孟子良大人的武装力量抓走了绝大部分深度花园里的孩子，然后……至少其中一部分，被卖到了这里。”

“卖到？”罗亭猛地抓住他的手臂：“卖到！？”

男孩瘦削的手臂里面，确实有一根硬硬的金属制品——那是公司契约奴隶的定位针。如果被拔出，或者奴隶离开信号源过远，它就会释放致命的毒素。

“是……是的……”柯力低下头：“在矿井下面，还有更多的我们的同伴……”他低声说：“只不过是我们找到了这台升降机的启动方式——在这里，至少空间大一些……”男孩将自己的手臂从罗亭的抓握中抽出来：“仅此而已。”

罗亭十分烦躁地将自己的头发抓成一团鸟窝，坐在了地上。

“灰鼠大人，我知道您在想什么，”柯力这个时候反而不怕罗亭了，他安慰地拍拍罗亭裸露的小臂：“我不会和你们一起走的……我如果走了，他们一定会饿死……”

那对看起来智力有些缺陷的，骨瘦如柴都不足以形容的小孩子用嗷嗷待哺的眼神看着柯力。

“我记得，”瑞伊冷冷地说：“即便在公司，奴隶制也是犯法的。”

“我的大小姐，这里是垃圾场……”少年烦躁地抓着自己的头：“公司的法律，在这里连个屁都不如！”他抬起头，眼中隐隐有血丝：“我们不能——”

“不能。”奇奇和柯力异口同声地说。鸟人欣赏地看了男孩一眼：“你想怎么帮他们？带他们出去？我们自己下一秒可能都会挂掉；给他们食物？且不说治标治本，你确定他们拿到食物之后，不会被其他身强力壮的青年矿奴抢走？治疗他们的伤口？我的圣人大哥，他们根本没什么重伤，这是长期的饥饿和营养不良！”奇奇指了指完全没搞清状况的两个孩子：“至于你的小兄弟——”

“我不会接受您的施舍，灰鼠大人。”柯力苦笑着说：“我还饿不死，如果我习惯了接受别人的给予，会遇到比饿死更可怕的事情——因为除了您之外，不会有人再帮助我们了。”

少年有些颓然地坐在窝棚的边缘：“是是是，你们有理……”

他想要抽一根烟，然后发现，口袋里的烟盒被落在货车上了。瑞伊看着他的表情，站起来，从口袋里掏出一根棒棒糖，剥开糖纸递给他。

“谢谢。”少年咕哝着，并没有去吃那块糖，将糖块递给了那对兄妹。瘦小的女孩好像完全没见过这是什么东西，她畏缩地伸出手，确定了这东西没有什么危险之后，下意识地塞到了嘴里。

随即，她露出了十分惊讶的表情，女孩抽出糖块，想要递给身边的小男孩，被瑞伊按住了。少女从随身的外套口袋里又掏出两块糖，也递给了柯力一块。

“我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既不知道矿要怎么采，也不知道中午去哪里领那些猪食。”柯力吮着棒棒糖，看着对面那对幸福地笑着的小孩子：“是他们救了我……灰鼠大人，很多同伴没有撑过来这里的第一天，我们坐着缺氧而污浊的火车，两天只有一块硬面团吃。如果没有他们，我也死掉了。”他有些麻木地看着罗亭：“后来，我就给他们起了两个帝国名字，是他们最喜欢的食物……当然，这种名字我也有一个……”

“对不起……”少年低着头说，看不见他的表情。

“这和您没有关系的，”柯力急忙说道：“这和您有什么关系……”他有些低沉地说：“不过，连吹笛人大人也打不过孟子良大人……”

罗亭没有说话。

“青虎帮控制着这里？”奇奇问道：“为什么他们会买小孩子当矿奴啊？”

“因为处理。”柯力的嗓子有些沙哑：“价格几乎等于白送，而且死了也不心疼的奴隶……定位针都可以用最便宜的那种，没人会拒绝这种买卖。只要能刨出几块原矿，就是赚的；如果数量够多的话，甚至可以代替成年的奴隶做一些事情……”

奇奇也沉默了。

“你们想过逃出去吗？”咔吧一声，秦严掰断了手里的一根树枝：“仅仅是定位针，应该难不倒我们吧？”

柯力有些吃惊地看着他——在垃圾场，只有一群人会用“我们”和“同伴”来称呼彼此——“当然难不倒，但是我们出去的话，觅食比在这里还要困难——在立刻死在拾荒者和变异人手里以及受尽折磨之后死在监工手里，你觉得哪个更划算一点？”

“我明白了。”秦严点点头。

几个人陷入了漫长的沉默当中，只有奇奇偶尔拨火的声音。

最终，为数不多的燃料燃尽了，篝火熄灭了。

“我们走吧，罗亭。”鸟人最终说道：“你帮不了他们——我也帮不了，恐怕……他们自己也帮不了他们。”

罗亭站了起来。

他正打算说什么，背后突然传来电机启动的隆隆声。柯力猛地跳了起来，惊恐地看着吧背后的竖井——电梯在动。

少年转过身去。

“抓到了！”他们在这里！”电梯还没上来，手电筒狂乱的灯光就打在了罗亭的脸上。打开灯的人似乎也愣住了，然后，少年就听到一个狂喜的喊声：“新货！你看这小子……”

“我没记错的话，罗亭，”奇奇已经从战甲的箱子上站了起来：“这种地下矿区，也有很多奴隶是拾荒者吧？”

“是的。”少年捡起靠在窝棚上的长枪：“看来是把咱们兄弟当成行货了啊？”

“可惜。”鸟人假惺惺地笑了：“我好害怕啊，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