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风雨晦明三千里（四）
陈沉觉得自己这段时间的运气很好。
他已经在这座矿场干了十五年了，最开始的时候，他很抗拒被排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来，远离帮会内部的权利——毕竟他也是个很有野心的人。但是来到这里之后，一种名为真香的情绪立刻支配了他——无他，这里的工作给的钱实在是太多了。青虎帮整个帮会三分之二的收入来源都是这里出产的矿物，剩下三分之一才是各种方式聚敛来的财富。这是毫无疑问的肥差。之前他还抱怨老大偏心眼，但是干了十五年之后，他心中只有对帮主的感激，以及对自己过去的那些同伴们深深的蔑视——每天砍来砍去，累死累活的，挣的钱还不如他一个零头，每次他想起来都会笑出声。
至于他的日常工作，主要有二：一，在矿场的人数足够保证产出的时候，监视奴隶们不让他们逃出去，并且好好干活；二、在矿场的人数不足以保证产出的时候，在镇子外面抓捕每一个活着的智慧生物，然后把他们塞进矿场里——这份工作需要高级的辨别形式能力，他的一位同事就因为差点把赤流王家的人当做奴隶，导致掉了脑袋。
不过迄今为止，他还从未出过任何一次纰漏。
他哼着走调的小曲，听着前面自己小队的队员的报告，心中越发地开心了起来——近一周以来他的运气简直好的离谱，首先是那些被廉价卖到这里来的奴隶，简直就是从天而降的肥肉，吃苦耐劳，而且极为好用；更重要的是，孟子良大人说可以不必管他们的死活，因为这样的奴隶至少还有两三批。要知道，豢养这些矿奴最累人的一件事就是给他们分发食物——尤其是那些本身就是矿场的财产的奴隶，至少要给到每天二三百克的有机物质；而这些奴隶，可以在这个量上再减少一半——极大地节约了矿场的成本啊！再加上他们工作创造的收益，一来一回，他能分到的钱就更多了！
其次，本来已经被认为全部勘查完毕的旧矿坑，居然意外地还有这么一大片区域没被发现！这个矿坑，包括里面绝大部分的设备，都不是青虎帮搞来的——他们也没有那个技术力。事实上，青虎帮之所以把自己的基地设立在这座小镇，也是因为镇子的南方有这座稍加修理就可以利用的矿场，简直就像是当时负责的人一瞬间都死掉了，留下来一块可以直接进嘴的肥肉一样；
最后，在今天死了几只矿奴，他们准备出来抓人补缺的时候，正好遇到了这几只上好的行货——没有面黄肌瘦的菜色，年纪也不大，里面居然还有一个异族女人——陈沉可是知道青虎帮的帮主有一些那么不太符合公司法律的爱好的，他抓到的奴隶也有不少都孝敬了帮主大人，此刻，男人透过望远镜看着瑞伊的眼神更是热切，仿佛看到了自己升官进爵，再上一步的可能。
隆隆的卡车开向了几个人——专业的捕奴团队是十个人，都装备着套索，强效麻醉药以及各式各样的杂牌武器——他们有的本来就是拾荒者，有的是垃圾场里面有些钱的自由民的后代，还有一些则是来到这里冒险的亡命徒。世事就是这么奇妙，同样是拾荒者，有的人拿着勾爪和套索，将另一些人像猪羊一样捆起来，然后卖掉——可笑的是，他们自己也认为，自己和手中捆着的生物并不是同类。
人和奴隶怎么会是同类呢？
看着鼓噪着接近的人群，罗亭现在的心情出乎意料的很平静。
并不是已经看开了这一切，或者是漠不关心的平静，而是他知道自己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将一切事情牢牢刻在心里的平静。他拔起插在地上的钢质长矛——物资紧缺，只能用这种东西了。少年看向奇奇，鸟人已经站在了他屁股下面的金属箱子上，随着一阵铿锵的金属爆鸣声，棱角分明的勇朵拉战铠已经覆盖住了鸟人全身，包括头顶那几根鲜艳的羽毛。
瑞伊站了起来，不过她仍然抱着熊猫——罗亭也不打算让她出手，对付一群捕奴者，如果还要她战斗的话，那罗亭还不如找块豆腐撞死。他对鸟人打了个手势——交叉掩护，准备前进。
鸟人点点头，足有两米半高的大个子站了起来——这就是正常勇朵拉战士着甲之后的体型。作为异族人，他们开不了外骨骼机甲，但是可汗的亲卫即便在外太空，也可以靠着这一身战甲进行短暂的作战。没有战叉之类的近战武器，不过在经过战甲的增幅之后，奇奇可以轻易地双手各一把转轮机炮，再把ARCHER背在背上。
秦严拿起手枪，站在了几个孩子之前。
“灰鼠大人，小心啊！”柯力有些惊惶地说：“他们人很多，而且有专门用来攻击神经系统的麻痹毒素！甚至有可能有基因战士混在里面！您——”男孩看着罗亭扛着长枪走了出去，眼珠都不会转了，似乎已经看到了下一秒他被铺天盖地的捕网和钩锁所捆缚的场面。
罗亭摆摆手。
“你们谁是领头的？出来！”少年有些疲惫地按着额头，喊道。
捕奴队一愣，杂乱的笑声响了起来——没有任何一个人回答他的问题。
陈沉笑的肚子都痛了——这次的行货看起来尤为滑稽啊，不知道之后是不是可以让他去讲相声。他抓起胸前挂着的哨子，猛地一吹——
黑压压的捕网从网绳枪里喷射了出来，这些都是混杂着钢丝，经过特殊编织的强韧纤维，莫说是一个活蹦乱跳的拾荒者，就是一头荒原蛮牛，沙海地虫，都能捆的结结实实，而挣扎只会让绳套越缠越紧。以往并不是没有见过手中有武器的拾荒者们，但是只要范围够大，就算总有那么两三个人逃出捕网的笼罩范围，他们的同伴也会被抓住，继而越来越少，直到自己也陷进网里。
罗亭看着自己头顶乌云一样的捕网，叹了口气。在他背后一条直线上，是扛着两台机枪的奇奇，鸟人没有动，眯着一对狭长的眼睛看着捕网，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
“是我高估了各位的智商，”少年咳嗽了一声：“我的心情很不好，各位，或许我该换个方式和各位对话？”
没人听见他在说什么。
少年抬起头，眼神中紫色的流光一闪而逝。
他挥动长枪，金属反射的冷光在空中划过，随着两声干脆利落的轻响，层层叠叠的捕网被枪刃切成了整齐的四块。
嘈杂声渐渐减弱，继而停息，陈沉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开什么玩笑！这家伙手里拿着的东西是乙炔喷枪还是帝国的太阳能战斧？他心里纳闷，真是奇了怪了，这些年抓了这么多奴隶，连二阶的基因战士都抓过，还是第一次见到专门的捕网被干掉的。
不过这些都是小插曲，他第二次吹动哨子，急促地三长一短——
散乱的咔嚓上膛声响起，下一刻，一排排麻醉弹向罗亭射了过来——不要以为这些东西是花架子，以青虎帮的技术水平，他们没法做出正常的麻醉弹，这些东西严格来说都是火药子弹的铅制弹头中间注入了一些麻醉药，在弹头变形的时候释放药效，也就是说，这些子弹和真正的杀伤性子弹没有任何区别，是否被麻醉，完全看运气——
这回你还不倒？陈沉已经决定，一会抓到了这家伙之后一定要把他扔到矿坑的最底层——那些捕网都是需要维修的啊！这可是一大笔钱啊！
至于罗亭的话，被他下意识地忽略了——反正都是求饶的话嘛，他干这份活的第二年就已经不听这种话了。
在枪口抬起的时候，奇奇就已经动了，他上前一步，挡在了罗亭身前，随着暴雨一般的击打声，乒乒乓乓的子弹在战甲上敲击，变形，喷出无色透明的麻痹毒素，然后落在地上。
捕奴队的射手们在一分钟之内倾泻了弹夹里所有的子弹——
奇奇有些嘲弄地站直身子，奇形怪状的战甲上甚至连个白印都没有。如果这些捕奴队战士们知道这身甲胄可以硬抗帝国警备队“长水”系列机甲的光枪射击，他们或许第一时间就跑了。
可惜，这种古老的知识，至少不能指望他们拥有。
所有的捕奴队战士都呆住了，一些新加入的人仍然下意识地扣动着已经没有子弹的扳机，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而老兵油子们已经开始向后缩了，本能告诉他们这两个人不可力敌。
罗亭走到冲的最往前的那个年轻的捕奴队战士面前：“你现在能听清我说话吗？”
战场上寂静的落针可闻。
“能……能……”
“不过我现在不想说话了。”罗亭有些厌烦地说。他一把抓起那个战士的领子，将他从摩托车上一把抓了下来，“你们以后也不用说话了。”
战士被他一把扔在地上，正挣扎着站起来，少年双手抓起长枪，对准他的脖子猛地就是一枪，宽阔的枪刃切断了他的大半个脖颈，血液冲开脖子，像喷泉一样喷出半米多高。
“奇奇，我累了。”少年吐出一口浊气：“杀光他们，留着里面那个拿对讲机的军官，我有用。”
鸟人更没有说话，只听见转轮机枪开始预热——
风暴般的弹雨从双手两管六轮机枪里喷射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