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Pray(下)
两个人的目光向驾驶舱内投去——
再详细地说，紧握武器，衣衫褴褛，遍体鳞伤的少年和鸟人目瞪口呆地望着驾驶舱内的景象——
驾驶舱里面既没有生满触手的外星怪物，也没有秃头黑胡子的帝国大汉，更不是人机合一的义体改造人。
银色的船壳中，躺着一位少女。
罗亭有些呆住了。
女孩的金发如同流水一般从座位上缓缓垂下，她穿着一身类似病号服的白衣和白色宽松的长裤，平静地闭着眼睛。除去腹部洇染的血迹之外，整件驾驶室都是纯色的。维生系统停止之后，用于抑制出血的低温气体也溢散出来，在女孩周围氤氲出淡淡的雾气。
“是你们人类的雌性……”奇奇低声说：“是这艘飞船的主人……”他看向罗亭，而罗亭看着那个女孩，没有回应他那杀人灭口的目光。
可能是鸟人的声音过于尖利，或者是，没有氮气的处理，伤口的疼痛已经足以让一个人醒来。在两个人的注视下，女孩的睫毛如同蝴蝶一般扑闪着，然后睁开了眼睛。
几乎可以说是绮丽的、苍蓝色的瞳孔不带任何感情地注视着罗亭。
少年只觉得自己回到了数年前，和母亲一起注视着天空中的明月的时候——他不自觉地抬起头，看着天空中的蓝色圆月，似乎想要在那颗冷漠的天体和少女的目光中找到什么相似之处。
结果当然是徒劳无功的，除去同样幽深而美丽之外，他没有找到任何相似之处。
“罗亭！”奇奇的声音把他拉回了现实，少年用右手拦住了鸟人：“别靠近她。”
“为什么？你发情了？”鸟人吐槽道，不过还是老老实实地缩在了他胳膊后面。
少年捂着额头：“我只是不想我的兄弟变成分割鸡肉而已——”
下一刻，无形的力量从少女身边迸射而出，将周围的维生舱，飞船，以及大地切成了整整齐齐的八块，罗亭和奇奇正好站在其中一块上。鸟人目瞪口呆，单手举枪：“这……这这这这……”
“那么强的灵能波动，几乎快赶上我妈了，你还真敢凑过去……”少年无奈地叹了口气，拍了拍鸟人的爪子：“我衣服快被你揪下来了，别揪了，安全了，刚才那一下是她无意识的反击……”
奇奇探出头去，发现少女的双眼已经闭上了。虽然生命在从她腹部的巨大创口中一点一点流逝，女孩却没有任何一丝痛苦的表情，苍白的小脸上只有漠然和平静。
两人默默地看着她。
“要杀掉她吗？”鸟人举着枪：“你也说过那是她的最后一击。”
罗亭沉吟着，奇奇在一边耐心地看着他。
最后，少年抬起头：“在垃圾场里难得看到这么美丽的事物吧？”他拍了拍奇奇的肩膀：“除了月亮之外。”
“是的。”鸟人不知为何，也叹了口气。
“所以我们最好还是救她，至少，我想再看一次那双眼睛。”罗亭的语气逐渐坚定了起来：“我母亲活着的话，也会这么做的，她最喜欢图克三的月亮了。”
鸟人无奈地说：“反正你们人类是真的奇怪。”他收起手枪：“怎么把她弄回去？”
“当然是装车扛回去。”罗亭咳嗽了一声，擦了擦嘴角溢出的血。
“那这艘飞船怎么办？”奇奇挠了挠头。
少年思考了一下：“反正已经碎成这个样子了，咱们用摩托车把引擎部分的船壳先拉到下面的沙坑里面，有时间再来取吧。”
奇奇没有表现出明显的异议，两个人把剩余的八分之一的飞船推到了流沙中，罗亭小心地将重伤的少女绑在了车斗上的钢板上——他们没有担架，也没有时间去弄担架。奇奇拿着一张塑料布把少女和左侧车斗整个地包了起来——他没来由地想起之前受联邦的科学家委托，去偷那些自然死亡的变异人的尸体的情景。
“要是因为这种见鬼的事情死掉，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鸟人愤愤地说。
“你们勇朵拉人的文化里面不是没有鬼这种东西嘛……别说了，既然你都觉得有危险的话，我们现在快走。”少年咽下胸腹间的烦闷感，坐到了驾驶座上——奇奇的预感一向很准，有的时候罗亭都怀疑他是不是也有灵能。鸟人把自己塞进右侧车斗，端起了那柄转轮机枪。
随着机车的轰鸣声——奇奇一直很疑惑，这辆秃鹫摩托的出力显然不像是正常的摩托车，一些农用机体可能都未必拉得动那八分之一块飞船。不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罗亭这种人身上秘密尤其多。
反正如果问他的话，肯定又是“我妈妈教我的。”
你怎么不说是你妈妈在夏威夷的时候教你的呢！
这里离他们住的地方并不近。摩托车行驶了大概数公里左右，面前的显示器上突然开始报警信号。奇奇探过那只羽毛鲜艳的脑袋，看向显示器。
“是帝国人。”少年骂了一句娘：“该死，躲不过去了，他们是直接奔着这个方向来的！”他直接打开右侧车斗的盖子：“躲进去！快！”
鸟人忙不迭地把自己塞进车斗里，罗亭咔嚓一声扣上车斗的盖子，将摩托车停在一座山坡旁边，防止被那些帝国的老爷直接碾碎了——每年都有拾荒者死于这种令人啼笑皆非的死法，但这是真的，帝国军队在外部执勤的时候，每个接近他们的单位都很容易引起他们的反击——这也是正确的做法。
帝国人的雷达显然是扫描到了罗亭的联邦秃鹫车，少年刚把双手举起来，立刻就有七八个红点指到了他的脸上。
他的心扑通扑通地跳着。
过了几秒钟，大概是觉得他确实没有任何威胁，红点暗淡了下来。远远地，一个男人从自己的作战外骨骼上跳了下来，踱到他面前。那是一个金发碧眼的异邦人，但是穿着一身帝国的军装，和他身后黑发黑眼的帝国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大人，大人，”少年陪着笑说道：“俺是拾荒者，这辆联邦摩托是俺捡回来的，真的不是和联邦军火走私的啊！”
金发的帝国军人骤然失笑：“你才多大，小伙子。”他看着显然是帝国人外貌的罗亭，拍了拍他的肩膀：“再者说，谁家的走私贩子会走私这种快坏掉的摩托车啊。”
少年展现出一种骤然松弛的表情，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擦了把汗。
“我叫加里奥，加里奥·加拉尔霍恩。”帝国军人揽过他的肩膀，打开手中的终端：“小兄弟，你在附近看到过这个人吗？或者你有见到飞船追货在附近吗？”终端弹出一张图片。
罗亭看了照片上那个穿着白色裙子，金色头发蓝色眼睛的少女，思考了几秒：“没有啊，俺刚从东边过来，没看到有长这样的啊……”他傻呵呵地看着少女的照片：“她可真漂亮，是大人您的未婚妻吗？”
加里奥心里叹了口气，心跳速度没有变化，灵能也没识别到什么情感波动——他的灵能理论是“白水鉴心”，可以一定程度上感知其他人的思维。这个少年的思维就像一块紫色的石头一样，没有任何变化，只不过确实觉得她很好看而已。
“她可不是我的未婚妻。”军人松开环着少年肩膀的手：“如果你发现了她的话，请第一时间拨打0977-25647233这个号码，她是出逃的通缉犯，很危险的。提供线索的话，帝国军方会提供一个能量点的奖励。”
“好，好的！”少年明显是没见过一个能量点这么多钱，忙不迭地点头。他的右手悄悄地按在了右侧车斗上，一道紫色的灵能窜进去，电了正在挣扎的奇奇一下。
加里奥无奈地摊摊手：垃圾场里的拾荒者们的消息是最灵通的，这也是他屈尊来问这个脏兮兮的小子的原因——可惜他不知道，那大伙只能接着找了。心中诅咒了一下左相一脉的官僚系统的效率低下，连在对方的飞船上装个追踪器都做不到，他最后拍了拍罗亭的肩膀，丢给他一个帝国金币：“再见，还是谢谢你，小伙子！”
随着外骨骼的轰鸣声，帝国军队渐渐走远了。
罗亭神色如常地爬上秃鹫车，双手颤抖着拧动钥匙，一溜烟地开回了自己的家。
奇奇从车斗里面钻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去掐罗亭的脖子：“那可是一个能量点啊！有了这个能量点，你就能去图克三的首都区划上大学了！”
“停停停，你是要杀了我吗大兄弟……”少年虚弱地咳嗽几声：“我不相信帝国人。”
鸟人把手从他的脖子上松开：“现在怎么办？这孩子显然是个麻烦！”
罗亭将腹部伤口已经泛白的少女抱到他们唯一的床上——奇奇睡得是个树枝做成的巢——“至少先让她活下来。”他从床下拖出急救箱：“放心，我有分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