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玲珑
终究是活了上百年的人精，老者立刻便意识到自己到底遭遇了什么。
但正因清楚地明白自己的遭遇，老者才更加茫然。
他不明白。
他黄家历代先祖搜罗天下多年，除开定尘宗外，也没有发现半点仙人的踪迹。
这等稀罕人物，怎地在短短数月内让他遇着两次？
还偏偏遇到的都是来针对自家的？
老者还在愣神，洛芷晴的面色越发冷冽了。
如她这般高手，心念一动，气势就陡然一变，只是有一种仿佛千古不化的凛冽气势如极地寒风席卷而来，令老者猛然惊醒。
“回仙师，小老儿是左近落苍剑派之人。”
洛芷晴面色阴晴不定：“我听说，你家先祖是得了文宁公的传承？”
老者闻言立时明白了什么，赶忙道：“仙师慧眼。当年曾祖得文星玉球，自其中参得神功。只是文星玉球前些月遭另一位仙师夺走，眼下已不在小老儿手中了！”
洛芷晴眸光微凝，若无其事道：“哦？只有文星玉球吗？”
“小老儿所言绝无半点虚假，仙师饶命！”
洛芷晴上前去，一脚踩住了老者的脖颈，缓缓施力，令老者眼球暴突，满脸涨红。
“果真没有半句虚言？”
老者颤抖着摇着头，嘴中咔咔咔地吐着气。
咔嚓……
清脆的骨骼声响起，老者两眼一翻，已是没了声息。
洛芷晴好整以暇，转身瞧着公冶离：“道友试也试了，如今可愿将那玉球物归原主？”
她这话，使用道界的修士语言说的。
公冶离笑道：“果真瞒不过道友。不过，仅凭道友一面之词，恕难从命。”
洛芷晴叹道：“还是要做过一场。”
说话间，洛芷晴身形一动，刹那间已是到了公冶离近前，一掌按下，如天云垂落，盖压万物，令公冶离心中也升起一种不可力敌的感觉。
然而，下一刻，洛芷晴花容失色。
剑光陡然升起，凛冽至极的剑气自公冶离手中冲起，洛芷晴方才上前的速度有多快，如今被逼退的速度便更快了三分！
公冶离握着宗武剑，心中不由得感叹。
不愧是让定鼎红尘六百年的神剑。
剑光之利，就是仙人也要退让。
洛芷晴瞧着公冶离手中的长剑，面色微凝，旋即忽然笑道：“道友有何求？”
“一条离开红尘的路子。”
洛芷晴一愣，似笑非笑道：“你以我派宝物作为交易，想换一条离开红尘的路子，难道，你就不怕出了红尘，遭我报复吗？”
公冶离道：“总要一试的。”
洛芷晴摇头一叹：“只可惜，此事我亦爱莫能助。我能出入红尘，全因我此前铸就了混元道基。你可知何为道基？”
仙道修行，通脉、冲窍、脱胎之后，方才是道基。
所谓道基，虽说也有上中下之分，但从根本上而言，只有两类——普通道基、混元道基。
所谓普通道基，是遵循前人留下的道基法铸就道基。
而混元道基，是指修士总结自身毕生所学，凝练心血而成的道基，这是真正的大道之基。
道基三六九等的划分，仅限于普通道基。
只有不圆满，才有高下之分。
对于修士的个体修行而言，混元道基就是最圆满、最极致的状态。
然而，混元道基难以练就。
即便在道界之中，铸就混元道基者也称得上万中无一的天骄。
公冶离有些失望：“我听说，天王府就有法子可以将人带出红尘……道友可知天王府？”
洛芷晴闻言一愣：“天王府？哼……夏家竟与红尘有联系？看来道友虽拘囿于红尘，对道界之事所知却是不少。”
洛芷晴接着道：“除开以一己之力离开红尘，要么就是有特殊的路线，要么就是依靠符箓、阵法之类的外物。我此番进来，不曾携带这些东西。”
公冶离叹道：“如此，便无甚好说的了。那玉球于我修行有用，恕难从命。”
洛芷晴闻言忙道：“道友既对道界之事有所耳闻，可曾听说过玲珑道？”
公冶离不由得想到了洞府上的断句残篇。
“道友莫非是玲珑道传人？”
玲珑道乃是上古道统之一。
按照落雨堂堂主的说法，玲珑道位于大晋皇庭境内青朽州，属于所谓的“正道”。
近古年间，大晋皇庭初立时，曾一统道界。只是随着皇庭太祖仙去，天下暴动，最终有三天七渊、苍茫群山、万妖秘境等诸多地界自皇庭疆土中分裂了出来。
不过，大晋皇庭依旧势大，因此，位于大晋皇庭疆土之内的诸多道统自然而然便被打上了“正道”的标签。
而三天七渊的诸多道统则被称为“魔道”。
当然，这是落雨堂堂主的说法。
三天七渊之中，劫运、血魂等道统，实则看名号也知道，修行起来势必不是那么顺应纲常。
上次模拟中，卓东临推动天下大乱，致使红尘中生灵涂炭，三天七渊的道统被称为“魔道”也在情理之中。
洛芷晴道：“道友果然对道界了解颇深。不错，我正是玲珑道弟子。你那玉球，本名乃是‘玲珑玉球’，乃是我门中师长旧物。”
“以道友的修为，料想已经知晓这玲珑玉球之中的秘密了。”
“《七心洞窍真法》，正是我玲珑道真传心法。”
“道友若愿意将玲珑玉球物归原主，《七心洞窍真法》之事，玲珑道可既往不咎，准许道友修行。”
“除此之外，道友手上的宝剑也甚是奇异，能在红尘中有此不凡，料想应是某位大能手笔，可谓得天独厚。”
洛芷晴手掌一翻，呈现出一卷玉册：“此乃《青云渡霄剑经》，道友既有宝剑傍身，或可尝试以此入剑道，借宝剑之利，即便不能铸就混元道基，亦有一线离开红尘之机。”
“我说话素来不喜欢拐弯抹角，这笔交易在我看来已算是仁至义尽。若道友还要狮子大开口，那便只能斗个你死我活了。”
公冶离默然片刻，道：“听道友的意思，这玉球中的《七心洞窍真法》虽然厉害，但也算不得重要。既然如此，又何必专程来红尘一遭？”
洛芷晴摇头一叹：“师长有令，我等晚辈也只能为之奔走。”
“尊师同文宁公有旧交？”
公冶离心下一震。
文宁公……那可是一千两百年前的人物了。
千余年的修持，洛芷晴的师长该是何等道行？
而且，洛芷晴此前瞧见文宁公尸骨遭人亵渎时愤怒无比，想来其师长与文宁公的交情不是一般的深厚。
能与玲珑道的人有这般交情，这位文宁公的来历，果真如定尘祖师说得那般，出身寒门吗？
洛芷晴微微颔首：“师长之事，无可奉告。”
公冶离转而道：“道友这《青云渡霄剑经》有何妙用？”
洛芷晴这下倒是耐着性子解释道：“红尘以东，乃是大元泽，五大帝妖出世后，大元泽便被天绝云鹏占据，故而时时有风暴连绵。”
“其间虽然凶险，但也不是没有机缘。天绝云鹏振翅一动，便是万里飓风，搅动九天清气横流。其中就有不少清气、云气流溢至红尘。”
“以道友的修为，依仗宝剑神威，定能抵达大元泽边缘处。”
“到时便可以《青云渡霄剑经》牵引吐纳九天清气、云气，如此修行，岂不比你在红尘中枯坐快速高效？”
“而且，我若所见无错，你手中长剑能在红尘显威，实在非凡，如今之能绝非其极限。道友将《青云渡霄剑经》修行有成，将来彻底施展宝剑神威，未尝不能御剑横空，离开红尘。”
公冶离闻言，稍作思量，便有了决意。
《七心洞窍真法》他已记下全篇，这玲珑玉球，他看重的也就是其辅助神识修行的功能。
神识修行，是他在模拟中的头等大事。
但，玲珑玉球的这个辅助功效，值得他放弃一条在红尘中吐纳灵机、并且最终可能走出红尘的路子吗？
更不必说，眼下只是模拟。
玲珑玉球内若还有奥秘，他在现实中也还有机会。
公冶离道：“这笔买卖，倒是值当。不过，这玉册怎么用？”
“贴住眉心，自然就有功法灌顶。”
公冶离闻言道：“道友还是将之写出来罢。”
洛芷晴叹道：“红尘之中，就是麻烦。何来的纸笔？”
“左近的落苍剑派就有不少。”
洛芷晴闻言看向了一旁老者的尸体，眼中寒光乍现，手腕一抖，一柄墨青色的长剑出现在了她的手中：“道友倒是提醒我了。”
这一次，公冶离亲眼目睹了落苍剑派灭门的全过程。
此前，公冶离并没有将《锻身拳》交给何顺元，定尘宗没有获得气血武道的契机。
本届天骄大会的头名，自然是有《内炼法》、玄芝膏辅助修行的李新秀。
而早就积累深厚的王优文自然也就大放异彩，甚至一举名列第二！
他自然也就没有如上次模拟一般，参加完天骄大会便回到左江城闭门不出，而是风光回山，出尽了风头。
只可惜，祸福相依。
公冶离远远站着，就看到洛芷晴缥缈而去，正在被众人吹捧的王优文就仿佛路边的杂草一般，被人掀飞了头颅。
洛芷晴所过之处，人头落地，鲜血横流。
王优文也只是其中毫不显眼的点缀。
铸就混元道基的修士，在红尘之中，当真到了横行无忌的地步。
月上中天，落苍剑派内仿佛割草一般的杀戮狂潮还在继续。
公冶离缓步走到了王优文的头颅边，瞧了瞧地上有些熟悉的面孔，叹了口气。
“红尘中，都在争渡。”
远远望着洛芷晴的身影，公冶离面色认真起来。
玲珑道也是道统名门，传承自上古，比大晋皇庭还要古老。
混元道基的弟子在玲珑道也绝对算得上是难得的天才。
这等天才出入红尘，自然不可能没有防备。
但即便如此，洛芷晴的剑，依旧不能在红尘中显威。
六百年来，不知多少修士觊觎红尘，却在宗武剑前折戟。
一片血色中，公冶离仔细瞧着宗武剑，剑柄朴拙，剑身雪亮，映照月光似寒星点点，其上有剑纹似百龙缠绕，瑰丽至极。
“中兴祖师，到底是何等人物？”
……
黎明时分，落苍剑派无一幸免。
公冶离与洛芷晴一道离开了北岭，往东海而去。
越国东海沿岸的一个小镇里，洛芷晴用口述的方式，将《青云渡霄剑经》传授给了公冶离。
公冶离确认无误后，又道：“最后，在下还有一个请求。”
洛芷晴皱眉道：“莫要得寸进尺。”
公冶离笑道：“姑娘勿恼。你取了玲珑玉球，此生料想都不会再来红尘了，容我一个红尘中人再聒噪一二罢。”
洛芷晴叹道：“你说。”
“姑娘看着应是剑修，可否也给我一柄剑？”
“怎么？你那剑用的还不趁手？”
“多多益善。”
洛芷晴摇了摇头，手掌一翻，便将一柄黑白分明的长剑递给了公冶离。
“此剑名唤‘玄星’，乃是由‘玄明星铁’经千锤百炼而成，虽没有烙印禁制，称不得法宝，但质地也不错。红尘之中，论锋利，除你那柄剑外，应是无物不斩了。”
公冶离接过玄星剑，稍作掂量，点了点头：“好，多谢姑娘赠剑。这玲珑玉球，在下便物归原主了。”
公冶离心有算计，洛芷晴与之相处不算舒服。
但，好在最后一切还是得偿所愿的。
玲珑玉球到手，公冶离的面孔看着也顺眼了些。
接过玉球，洛芷晴微微颔首：“但愿道友有走出红尘之日。”
语罢，她迈步而出，踏浪而行，向着东海深处而去。
没多久，便彻底不见了人影。
……
落苍剑派被灭门的消息已然在江湖轰传，据说定尘宗的执剑长老也带着宗武剑去了北岭。
公冶离听到这个消息时，不禁感叹。
真是难为师修鸿了。
他回了北岭。
夜里，师修鸿结束一日的奔走，正准备休整一番，忽然瞧见了窗前的少年。
老者终于忍无可忍了。
什么宗武剑，什么南方仙路，什么老蛮人……全都被他抛诸脑后。
师修鸿迈步向前，铁拳鼓动风云，劲力撕裂空气，一声怒吼声震山野：“魔头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