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宴谈
青花瓷盏在托盘上轻轻一磕，灰布短打的堂头站在朱漆廊柱下，脆生生拖长了调子：
“上菜嘞~”
“一团和气狮子头——”
裹着蟹粉的肉丸在砂锅里咕嘟冒泡。堂头用拇指抵住碗沿，三根手指稳稳托住滚烫的陶盅，往桌上一放，顿时香气四溢。
“双鲜烩春水——”
剔透的莼菜汤里浮着对半剖开的河蚌，青壳还闪着料酒的美光。
“三阳开泰水晶脍——”
羊肝、羊肚、羊心冻在琥珀色汤冻里，光是看着就让周若木食指大动了。
“四海升平进宝鱼——”
鱼腹里滚出青豆、火腿、莲子、冬笋，混着酱汁泼在片好的牡丹鱼片上。
“还有——五福临门状元红！”
堂头把泥封拍干净，这才将酒放到桌上。
“客官，酒菜齐了，慢用。有什么吩咐，尽管跟小的说。”
林鹿茗招呼道：“这家店给菜起的名字很有意思。不仅菜式好看，味道也上乘。师弟，请。”
“师兄，这一桌菜得多少两银子啊？”
“不贵。”林鹿茗摆了摆手，“这点小菜，百来两而已。怎么，师弟嫌寒酸了？”
“师兄说笑了。”周若木的笑容凝在了脸上。
百两银子一顿饭，这钱就跟流水似得花出去了。他也不心疼？
林家从过手的钱银里捞油水，他从其他师弟手中拿孝敬。不管怎么样，林鹿茗手里的钱来得都不干净。
周若木还是没急着动筷，他的心思仍停在那多出来的一双碗筷上。
“来，若木师弟。”
林鹿茗见周若木没动作，干脆站了起来，给他倒上杯酒，
“还有些拘谨吧？知道你是个心细人，但师兄我呢，也是个爽直人。喝几杯酒，咱就放开了。这酒醇厚好吃，只要别着风便喝不醉，试试。”
周若木抿了一口，果然一点酸味也没有，只有粮食的清香。
两人边吃边攀谈起来。周若木一面应答，一面寻思。
这第三副碗筷，究竟是为哪位准备的？
难道是那个讹人钱财的小灵通？
这倒有些说法，毕竟小灵通是林鹿茗的跟班，和林鹿茗走得近。
如此难得的饭局，拉他来既能撑个场，也能活用起人际资源来。
“师兄。”周若木开口问道，“咱不等他来吗？”
“不用等。”林鹿茗笑着摇摇头，“这家伙，平时看着没头没脑、急冲冲的。这会儿真有要上台面的事了，准要梳理一番才来。真要等啊，菜都等凉了！”
“看不出这小灵通还是个爱梳妆打扮的精细郎儿啊……”周若木暗暗吐槽了一句。
两人又闲聊了一阵，忽然听得背后的珠帘一阵“噼啪”响。厢房内烛火摇曳一阵，木门发出极轻的吱呀声。
有人进来了。
来者不是什么小灵通，竟然是林鹤萱！
她扶着朱漆门框立在那里，鸦青鬓角簪着朵白玉兰。抬手时浅碧袖口滑落半截，露出一痕雪腕。
周若木看着那截皓腕在灯笼光晕里晃，先前喝下去的酒忽然变得有些滚烫。
“有些耽搁，来迟了。”
今晚的她有些不同——至于究竟是什么不同，周若木又不好意思盯着人家看、辨个明白。
林鹿茗使了个眼色，让林鹤萱在周若木旁边落座。
“叫你动作麻利些，结果还是迟了这么多时候。你这丫头还是野啊，不听劝——坐吧。”他扮了个白脸，训斥起林鹤萱来，让周若木没法在对话中提出抗议。
还没等林鹤萱坐下，周若木就闻见了一股梅花似的淡香。她身上还泛着些湿漉漉的热气，看样子是洗过澡才来赴宴。
直到离得这么近了，周若木才看见林鹤萱的嘴唇轻轻点过朱纸。
就算只是化了这么一点淡妆，却和平日里的她完全不一样。淡淡的妩媚从未脱稚气的颜面中悄然伸出。
“周若木，不跟我打招呼是吧？”她一开口，就变回了那个活泼好动的林鹤萱。“好啊，你又把我忘了——哥，你说他！”
“好了，不要捉弄他了。”林鹿茗看周若木这反应，内心拿了七八分的主意，“他耳朵都烫得能温酒了。”
“真的啊？”林鹤萱捏了捏周若木的耳垂，开心地笑了起来：“好啦好啦，我不捉弄你啦。咱们开吃吧。”
要说害羞，其实只在周若木心里占了一分。
他更多地是在思考，为什么林鹿茗要把林鹤萱拉来，自己接下来又应该如何应对。
“鹤萱。”席间，林鹿茗假意漫不经心地找了个话题，“你老爹开始给你备帖子了么？”
“哥，你比他还急干嘛。”林鹤萱放了筷子，皱起眉头，“这几天想来题帖子的，都叫我给轰出去了。”
见他故意聊帖子的事，周若木马上就明白过来：林家在想办法找补呢！
“哥，聊点别的吧。”林鹤萱不满道，“帖子是咱们家事，周若木他又听不懂什么叫‘帖子’。这不就成我们两个人在聊了吗？”
“妹子，你把人看扁咯。”林鹿茗微微一笑，“这周若木哪里不懂啊？他先前才去了谢府，跟谢迎夏题了帖子！”
这个重磅消息把林鹤萱吓住了。
她还以为周若木和谢家完全没有瓜葛，没想到竟然走得这么近！
又想起早上谢迎夏那扭扭捏捏地给他送东西……林鹤萱在心中敲定：确有此事！
“你……你喜欢那个谢迎夏啊？”林鹤萱侧转过身来，替林鹿茗“拷打”周若木，“还是说，看上了谢家的家财？”
“鹤萱！”林鹿茗喝道，“注意言辞。说什么家财，若木师弟是那种人么？！”
这红白脸唱得还真是天衣无缝，真让周若木有些不好意思了。
他还真是奔着谢家的资源去的。
“我这不是听说的嘛。”林鹤萱嘟着嘴说道，“谢伯没儿子了。谁当他的女婿，不就是——”
“题了帖子，又不代表要娶谢迎夏。更重要的是表个态度，意在两家结好。”
林鹿茗话锋一转，
“就比如说，周若木也可以来我们林家题帖子嘛。这不，眼下正好有个不给人题贴的主儿坐在他边上呢。”
“呵呵……师兄真爱开玩笑。”周若木喝了口酒，缓解尴尬，“林鹤萱都说了，这几天想去题帖子的都被她轰出去了，我去也只是自讨苦吃啊。”
“这……这个，倒也不一定嘛，也要看我的心情。”
林鹤萱把目光收回来，看向自己的碗里，用食指挠挠红彤彤的脸蛋，
“哪天你来试试，就知道会不会被赶出去了……”
“这林鹤萱的演技还挺好的。没防备的，真会以为她在娇羞呢。”周若木暗自揣测道。
他还是希望两家能直接把资源都摆在明面上拉拢自己，而不是通过人情的拉扯你来我往。
正在三人聊得起兴时，楼下喧哗声如冷水泼进热油，瓷盘碎得“劈里啪啦”乱响。
周若木立刻放下筷子。在他以往的人生里，大段时间都在逃难逃荒，自然对危险信号异常敏锐。
然而敌人的行动更快！镂花门扇轰然敞开，还不等周若木设防，三柄雪刃已架在三人颈间。
“诸位。”撞门汉子脸上蒙着靛青粗布，向在座三人抱了抱拳，“有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