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蛟化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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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烽火淬心

冰谷内一股裹着腥臊的阴风,刀子似的刮过刘远山的后脖颈,汗毛瞬间倒竖!护卫狼滴着粘稠口水的獠牙,在昏暗中闪着惨白的光,带着浓烈的腐肉味儿,直冲他扑倒后彻底敞开的脖子咬下来!这一口要是咬实了,颈骨立碎,神仙难救!

生死就在这毫发之间!刘远山骨子里的凶性和刚摸到边的“柔化”念头,像被点燃的火药,轰然炸开!他扑地的身子非但没往上挣,反倒顺着扑劲猛地往下一塌、一缩!腰背筋肉刹那间绷紧如铁,虬结隆起,丹田里那点微弱得快散的气感,被他用意志死命一催,硬生生拧成一股,往肩颈要害处顶去!

“嗤啦——!”狼牙狠狠楔入皮肉!可预想中筋骨断裂的脆响没来!刘远山这诡异的一塌一缩,加上肩颈筋肉瞬间鼓胀如铁又带着股滑腻的韧性,硬生生让狼嘴偏了方向!那要命的獠牙没啃上颈椎,反倒深深扎进了斜方肌和肩胛骨连接的那片厚实肉棱子里!

“呃!”钻心的疼直冲脑门,热血“噗”地就往外冒!可刘远山分明感觉到,一股刚猛的反震劲和滑不溜手的卸力感,透过皮肉怼了回去。那护卫狼像是啃上了裹着老牛皮的滑石头,大半力道被带偏、泄走,骨头愣是没伤着!狼头被这股怪劲一带,扑势顿时一歪,身子失了平衡!

就趁它这一歪的破绽!刘远山眼中血光迸射,牙关几乎咬碎,硬扛着肩背撕裂的剧痛和阵阵发黑的眩晕,一直蛰伏在雪地里的左手动了!那块早被他攥得死紧、边缘开了锋的沉甸甸石头,裹挟着全身最后的气力,还有一股子同归于尽的狠劲,毒蝎摆尾般由下往上,朝着护卫狼因撕咬而低垂暴露的咽喉软肉,狠狠撩了上去!

“砰!!!”一声闷响,石头结结实实夯在喉结下头!沛然巨力猛地炸开,紧跟着就是一声让人牙酸的“咔嚓”脆响!

“嗷…嗬…嗬嗬…”护卫狼的惨嚎生生给憋成了破风箱的嘶鸣,庞大的身子像被抽了筋,猛地向后一挺,前爪发疯似的在喉咙上乱挠,眼珠子暴凸出来,口鼻里“咕噜噜”冒着带泡的血沫子,“噗通”一声砸进雪窝,四肢剧烈地抽搐几下,眼看就没了动静。

连毙两狼!刘远山自己也到了油尽灯枯的境地。肩背上那道口子皮开肉绽,热血汩汩往外冒,把身下的雪都洇红了一大片。强行催谷的后果就是内腑伤势雪上加霜,每一次吸气都像吞了烧红的炭火。力气更像开了闸的洪水,哗啦啦往外泄。他咬着牙想撑起来,可身体沉得像灌了铅,眼前金星乱冒,一阵阵发黑。

而此刻,被狼尸惊散的饿狼群已经回过味儿来!同伴的血腥味彻底点燃了复仇的凶性!几头最壮的畜生发出瘆人的咆哮,像几道灰色的死亡阴影,卷着腥风,从不同方向凶狠地扑向瘫在雪地里、几乎动弹不得的刘远山!獠牙森森,瞄准了他毫无遮挡的喉咙、腰腹和支撑的手臂!

躲?没路!挡?没力!真真是十死无生的绝境!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当口——

“呜——!”

一声苍凉、雄浑得仿佛来自远古洪荒的号角,猛地从冰谷深处那片黑黢黢的轮廓里炸响!声音不算震耳,却带着股子穿透骨髓的威严,硬生生压过了狼嚎风吼,在整片冰谷里荡开!

这突如其来、透着邪性儿的号角声,让扑到半空的狼群齐刷刷一僵!冲最前头的几头硬生生刹住爪子,耳朵竖得笔直,幽绿的狼眼里闪过本能的惊惧。它们对这声音,似乎怕到了骨子里!

号角余音未散!

“咻!咻!咻!”

几道尖利刺耳的破空声紧跟着撕裂风雪!几支模样古怪、带着骨箭头和黑羽毛的短箭,如同索命的毒蜂,从黑黢黢的轮廓方向激射而至!又快又刁,精准地扎向离刘远山最近、正要下口的几头饿狼!

“噗!噗!噗!”箭矢入肉的闷响!一头狼脖子被射穿,惨嚎着翻滚;另一头后腿中箭,哀鸣着瘸腿后退;还有一支擦着刘远山的头皮飞过,“哆”地一声深深钉进他身旁的冻土,箭尾兀自嗡嗡乱颤!

这要命的冷箭,彻底打崩了狼群最后那点凶性!剩下的饿狼发出惊恐的呜咽,夹起尾巴,毫不犹豫地扔下到嘴的肉,像灰色的鬼影,仓皇扭头,眨眼就窜进了风雪弥漫的冰谷深处,没了踪影。连那头重伤等死的头狼,也被两头半大的狼崽子拱卫着,艰难地拖走了。

转眼间,杀机消散!只剩下满地狼藉的雪窝子、冻住的黑红血冰碴子、几具狼尸,还有瘫在血泊里,喘得像个破风箱、几乎散了架的刘远山。

他费力地抬起眼皮,朝放冷箭的方向望去。风雪迷眼,那片低矮的黑影清晰了些,像是一堵巨大岩壁的根脚。影影绰绰能看见几个裹着厚厚毛皮、打扮古怪的人影在岩壁下的阴影里晃荡,手里似乎还攥着造型奇特的短弓。离得太远,风雪又大,看不清脸,只觉得几道刀子似的、带着审视和警惕的目光,穿透风雪,死死钉在他身上。

是援手?是阎王?还是…更邪乎的猎手?

刘远山心里警钟狂鸣!强撑着要起身,可失血和剧痛带来的巨大空虚感让他“噗通”一声又栽回雪里。视线开始模糊,刺骨的寒意从手脚往心口里钻。他死死咬住后槽牙,榨出最后一丝狠劲,抓起一把冰冷的雪,狠狠摁在肩背的伤口上!冰碴子混着剧痛,带来一股近乎自残的清醒。

岩壁底下,那几个人影似乎低声嘀咕了几句。片刻,一个身材精瘦矮小、动作却异常滑溜的身影,像只雪地里的白貂,借着风雪的掩护,飞快地朝刘远山倒地的方向摸了过来。手里紧攥着一柄森白的骨刀,眼神锐利地扫着四周,显然是在探路警戒。

刘远山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右手死死攥住了身边那根沾满狼血的尖木棍子。是死是活,就看这一下了!

冷得像个冰窟窿的石屋内,厚重的铁门哐当一关,外头啥声儿都进不来,只剩下“黑石粉”那股子硫磺混着血腥的呛鼻味儿,在浑浊的空气里打转,闷得人喘不过气。

刘威明光着膀子瘫在又冷又潮的地上,上半身没一块好皮。胳膊上糊着厚厚的黑膏子,那滋味儿,火烧火燎的疼里夹着透骨的冰麻,直往骨头缝里钻。每喘一口气,五脏六腑就跟刀绞似的,喉咙眼儿里全是铁锈般的血腥味。失血和剧痛抽干了他最后一点力气,像副千斤重的枷锁,把他死死按在这片绝望的黑暗里。

可他没认栽!骨子里那股子八极拳练出来的狠劲,像地火岩浆在死灰底下闷烧,硬是撑着没熄。他紧闭着眼,把外头的一切都屏蔽掉,所有念头都沉进身体里头。完整的八极拳桩功是甭想了,身子骨早散架了。他只能把全部精神死死钉在丹田那一点上,像在狂风暴雨里守着最后那盏要灭的油灯。丹田里那缕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的气感,被他用近乎自残的意志力强行聚拢,如同风中残烛,摇摇晃晃地维系着,一丝丝、一缕缕地引着,护住心脉那点热乎气儿,跟内腑的灼痛还有黑石粉那霸道的药劲儿死磕。

以前刘远山教他的道家那点静心法门,在这要命的关头竟派上了用场。他把自己当成一块扔进炉膛的顽铁,外头的疼是淬火的猛火,内腑的伤是铁里的渣滓,每一次剧痛涌来,就当是锤子砸下来,把骨子里的软乎劲儿往外砸。这种近乎自虐的念头,邪门地让他体内乱窜的气息稳了一点点,意识在疼得让人发疯的浪头里,硬是扒拉出一点清亮。

时间在这鬼地方没了意义,可能就半炷香,也可能熬了半辈子。

“哗啦——啷!”铁门外锁链猛地一响!

刘威明眼睛霍然睁开!昏暗里,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疲惫和痛苦瞬间被压下去,只剩下冰冷的警惕和狼一样的凶光。他挣着想坐起来,动作牵动伤口,喉咙一甜,“咳咳咳…”喷出几口带着暗红血块子的沫子。

铁门被“哐”地推开,刀子般的寒风灌进来。两个壮得像熊瞎子、穿着厚皮甲的监工闯进来,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凶戾。二话不说,粗暴地架起刘威明的胳膊,像拖条死狗,把他从冰冷的石屋里拽了出去。

外头天色昏沉,寒风刮脸。巨大的角斗场像个吃饱了血肉的怪物蹲在营地中间,空气里的血腥味浓得散不开。一路被拖着走,泥泞冻土硌着伤口,沿途那些麻木的囚徒眼神空洞,看他就跟看一块烂肉。

最后被搡到营地边上那顶巨大的、用厚厚黑毡子和兽皮裹得严严实实的帐篷前。门口戳着俩亲卫,穿着镶铁片的精良皮甲,攥着长矛,眼神跟刀子似的,浑身透着一股子生人勿近的煞气,跟那些粗胚监工完全不是一个路数。

监工在门口把他往里一推,恭敬地缩了回去,厚毡帘子“噗”一声落下。

帐篷里光线很暗,一股子混合了熟皮子、劣质烟叶子、动物油脂和一种类似庙里烧的那种没药的怪味儿直冲鼻子。脚下是厚实的羊毛毯子,花纹繁复,踩上去软绵绵的没声儿。当间儿一个巨大的青铜火盆烧得正旺,跳动的火苗子把帐篷里烤得暖烘烘,也烤得人皮肉发紧。

正对着门,是张铺着整张熊皮的黑木矮榻。矮榻后头挂着一面巨大的旗,黑牦牛尾巴和染得血红的狼皮镶着边儿,旗子正中绣着个狰狞的图腾,活像滴着血的獠牙。

矮榻上坐着个人。正是那巴图鲁百夫长。

他脱了毛皮大氅,只穿了身深棕色的紧身皮毛制成的衣服,勒出精壮彪悍的块垒。灰白短发根根竖着像钢针。鹰钩鼻子在火光下拉出刀削似的阴影,薄嘴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线。那双深陷的灰眼珠子,跟结了冰的湖面似的,不带半点人气儿,此刻像两把冰冷的剔骨刀,穿透昏暗的光,死死钉在勉强站稳的刘威明身上。一股子无形的压力,比外头的风雪还砭人肌骨,瞬间塞满了整个帐篷。

刘威明赤着伤痕累累的上身,戴着沉甸甸的镣铐,站在暖得让人窒息的火光里。他咬着后槽牙,硬是把脊梁骨挺直了,尽管这动作疼得他额头冷汗直冒。他毫不闪避地迎上巴图鲁那双冰湖似的、仿佛能看穿人五脏六腑的眼睛,自己眼里烧着不屈的火苗子和彻骨的恨意。两道目光在半空里撞上,无声无息,却像冰坨子砸进了滚油锅。

“名字。”巴图鲁开口了。声音低沉得像石头摩擦,平稳得没有一丝波纹,吐出来的是那种喉音浓重的异族话。可邪门的是,刘威明脑子里“嗡”一下,竟然明白了意思!是“剑冠靑樱”搞的鬼?还是半死不活那会儿魂魄离体撞上了?

刘威明绷着脸,一声不吭,就用那双烧着火的眼睛死死盯着对方。

巴图鲁灰眼珠里半点波动都没有,好像刘威明的沉默早在他料想之中。他端起矮榻旁小几上一只银杯子,抿了口里面琥珀色的液体,动作透着股和这粗犷帐篷格格不入的假斯文。

“你杀人的路数,”巴图鲁放下银杯,声音还是那么平,像在说一件不相干的事,“很邪门。不是草原摔跤的路子,也不是南边软脚虾的花拳绣腿。快!狠!准!像狼扑食,可又比狼多了点…道道。”他灰眼珠像探针,在刘威明虬结的筋肉、双臂深可见骨的伤和他站得死沉的下盘上刮过,“特别是硬接‘屠夫’斧头那一下,身子骨跟没骨头似的滑开了劲…有意思。那叫什么名堂?”

刘威明闭着嘴,一声不吭。他不懂啥“卸力”的术语,可心里明镜似的,这蛮子头儿在挖他的根!八极拳是振武堂的命根子,是师父韦金狮拿命捂出来的玩意儿,能喂给这些茹毛饮血的蛮子?

巴图鲁似乎也不在乎他答不答,自顾自往下说:“你那眼神,像掉进陷阱里的雪山之神。烧着火,憋着劲,还有…对猎物的馋。”他身子微微前倾,那股无形的压力陡然加重,灰眼珠像冰锥子,要扎进刘威明的骨髓里,“打哪来的?黄皮小子。你的部族?你的根脚?怎么像条野狗,瘫在黑风山口外的雪窝子里?”

黑风山?没听过的地儿。刘威明心思急转。振武堂的血战、靑樱的邪门、魂魄撕裂般的穿越…自己昏死的地方,叫黑风山?

“装哑巴?”巴图鲁嘴角极其轻微地往上扯了扯,绝不是笑,是冰冷的嘲弄,“不打紧。在这片黑狼神盯着的雪原上,落进我巴图鲁·兀鹫手里的肉,还没有撬不开的壳。”

他轻轻拍了拍手。

毡帘掀开,两个亲卫拖着一个浑身是血、只剩半口气的人进来,像扔破麻袋一样掼在刘威明脚边的厚地毯上。那人穿着破烂的、像是中原样式的粗布衣服,头发散乱,脸上糊满血污淤青,一只眼肿得只剩条缝,嘴唇裂着,显然被收拾得够呛。他蜷在地毯上,发出微弱的哼哼。

刘威明瞳孔一缩。这人…看打扮,不是蛮子!

“认得吗?”巴图鲁的声音像毒蛇吐信,在这暖烘烘的帐篷里听着格外阴冷,“一个想偷摸翻黑风山、倒腾盐铁的南边行商。嘴硬,不过现在…软了。”他灰眼珠扫过地上那滩烂泥似的商人,又落回刘威明脸上,带着股猫玩耗子的残忍,“把我想知道的吐出来。或者…选跟他一样。我的‘黑石粉’,能治伤,也能让人…后悔活着。”

火盆里的炭“噼啪”爆了个火星。帐篷里暖如三春,却弥漫着比外面冰原更刺骨的寒意。地上商人的呻吟像垂死的哀嚎,一下下刮着刘威明的神经。巴图鲁那冰锥似的目光,像无形的锁链把他死死捆住。

说?师门的命根子,师父的心血,喂了狼?

不说?黑石粉那生不如死的滋味儿…

一股邪火猛地从刘威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烧得他眼前发红,几乎要炸开!他戴着镣铐的拳头攥得死紧,指甲抠进肉里,尖锐的疼才勉强压住那股子要拼命的疯劲。他迎着巴图鲁那冻透骨髓的目光,喉咙里咯咯作响,极其艰难地,用带着浓重桂城土腔的中原话,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往外蹦:

“老子…听不惯…狗吠!”

刺骨的雪块摁在肩背撕裂的伤口上,剧痛像无数根钢针反复猛扎,带来一股近乎自残的清醒劲儿。刘远山强忍着天旋地转和失血的虚脱感,右手死死攥着那根沾满狼血的尖木棍,布满血丝的眼珠子死死盯住风雪里快速逼近的身影。

那家伙身量不高,甚至有点瘦小,裹在一件厚墩墩、毛皮翻在外头的白色雪地斗篷里,就露一双鹰隼似的利眼。在没膝深的雪窝子里,他动起来滑溜得像只雪地里的白貂,悄没声息,落脚专挑冻硬的土坷垃或者石头棱子。手里紧紧攥着一柄怪模怪样的骨刀,弯弯的刀身泛着惨白的光。

距离嗖嗖拉近。十丈…五丈…

刘远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全身筋肉绷得像拉满的弓弦,等着最后的搏命或者…鬼知道是啥。

可那白袍子在离他三丈来远的地方,“唰”一下钉住了!像根楔子打进冻土里。他没急着靠前,那双鹰眼跟探照灯似的,先警惕地扫过地上两具护卫狼的尸首,在它们脖子上稀烂的伤口和崩裂的太阳穴上停了停,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接着目光又扫过雪地上狼藉的搏斗痕迹和溅开的黑红血点子,最后才落到刘远山身上。

那眼神,冷、硬、带着掂量,像在看一件沾着血、指不定会咬人的物件。没有立刻扑上来的意思,可也绝没有半点好心肠。

刘远山同样在打量对方。那斗篷料子古怪,像是粗麻混着兽皮,领口袖口翻着白色的绒毛。斗篷底下隐约能看见深棕色的简陋皮甲。脸上裹着厚厚的防寒布,只露眼睛和额头,皮肤是风吹日晒的古铜色,额角有道浅浅的旧疤。最扎眼的是他腰上挂着的那个灰白色、像是某种大兽角磨的号角,还有背上那张短小的、兽骨和硬木拼的反曲弓,弓弦绷得紧紧的,透着一股子原始的凶悍。

死寂。只有寒风卷着雪沫子在俩人之间鬼哭狼嚎。

白袍人没吭声,就用那双刀子似的眼睛死死剐着刘远山,像是在掂量他几斤几两,又像是在等啥信号。

刘远山强忍着疼和晕,试着用嘶哑的嗓子挤出几个字,用的是桂城古官话:“多…谢…援手…”他不知道对方听不听得懂,死马当活马医。

白袍人的眼神似乎波动了一下,像是听懂点,但还是不言语。他抬起手,指了指刘远山,又指了指冰谷深处那片巨大的黑岩壁方向,做了个“走”的手势。动作干脆利落,没得商量。同时,另一只手里的骨刀微微抬起,保持着随时能捅过来的架势。

不是救星,是押解!

刘远山心里一沉。就他现在这德性,别说反抗,站起来都够呛。肩背的伤口还在渗血,内腑火烧火燎,失血带来的眩晕一阵强过一阵。他瞥了眼对方手里的骨刀和远处岩壁下若隐若现的几个持弓人影,知道自己没得选。

他艰难地点了下头,表示明白。然后用尽吃奶的力气,挣扎着想站起来。试了几次,都因为剧痛和虚弱摔回雪地里,溅起一片血色的雪沫子。每一次挣扎,都引得白袍人警惕的目光更冷一分。

最终,他放弃了起身的打算,咬着牙,开始在厚厚的积雪里艰难地往前爬。动作笨拙迟缓,在雪地上拖出一道刺眼的血痕。

白袍人没上来帮忙,就隔着三丈左右的距离,像个幽灵似的跟在后面,锐利的目光像钩子一样锁在刘远山身上,骨刀的角度微微调整着,随时准备应对任何异动。

短短几十丈的路,对此刻的刘远山来说,比爬过十八层地狱还漫长。冰冷的雪水浸透破烂的衣服,寒意像毒蛇一样往骨头缝里钻。失血带来的眩晕像黑色的潮水,一次次要把他拖进昏迷的深渊。他只能靠着一股狠劲,死死咬住舌尖,用尖锐的刺痛刺激着麻木的神经,同时强行催动那点微弱的气感,护住心脉那点热气儿,跟死神拔河。

终于,他爬到了那片巨大的黑色岩壁根下。

凑近了看,这岩壁更显狰狞,灰黑色的石头嶙峋陡峭,活像巨兽嘴里参差不齐的獠牙,直插进铅灰色的天穹。岩壁根脚往里凹进去一大块,形成个天然的、背风的石穹窿。穹窿底下的景象,让勉强抬头的刘远山瞳孔猛地一缩!

这里显然是个临时落脚的地儿,或者说…一个搭在古战场坟头上的避难窝棚!

地面勉强算平,盖着层混杂了黑冻土的厚雪。可就在这雪和冻土下头,到处戳着锈迹斑斑的铁家伙!断成几截的矛杆子、扭成麻花的青铜剑格、碎得不成样子的甲片子,甚至还有半截埋在土里、烂得只剩个空壳子的狰狞兽头盔!这些兵刃样式古里古怪,透着一股子蛮荒气,绝不是刘远山见过的任何朝代的东西。几根不知道是什么猛兽的巨大兽骨早已风化成惨白色,柱子似的杵在营地各处,更添了几分说不出的苍凉和邪性。

在岩壁凹进去的最深处,紧贴着冰冷的石头,搭着几个极其简陋的窝棚,兽皮往几根粗木棍子上一蒙,勉强能挡点风雪。窝棚外头,用石头围着几个小火塘,里头火苗子有气无力地跳着,架上黑乎乎的石锅正“咕嘟咕嘟”煮着东西,飘出一股子混合了腥膻和草根子苦味的怪味儿。

营地里拢共十几号人。有穿着跟白袍子差不多、裹着厚皮毛的战士,正闷头擦着骨刀、磨着箭头,或者蹲在角落里拉那张硬邦邦的兽角弓,眼神疲惫里透着鹰隼似的锐利。也有几个穿得更破烂、裹着兽皮的老弱妇孺,蜷缩在窝棚边上,脸上刻满了风霜,眼神空洞地望着火塘。当刘远山被那白袍子“押”进来时,所有的目光“唰”一下全钉在了他身上!警惕、好奇、掂量,还有…一丝深藏的、看惯了同类咽气的麻木和悲悯。

白袍人叽里咕噜说了几句刘远山听不懂的话,朝着营地中央最大那个火塘旁、一个佝偻的身影。那是个老头儿,头发花白,脸上皱纹深得能夹死蚊子,裹着一件毛色杂乱的厚重熊皮袄子,手里拄着一根顶端镶着颗猛兽獠牙的骨杖。听到白袍人的话,老头缓缓抬起头,一双浑浊得如同古潭深水的眼睛,穿透昏暗的光线,落在了浑身是血、只剩半口气的刘远山身上。

那目光,仿佛穿过了千年的风雪,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沧桑和沉甸甸的悲悯。

白袍人说完,不再管刘远山,自顾自走到一边,解下背上的短弓,仔细检查起弓弦。其他战士也收回了目光,继续忙活手里的活儿,好像刘远山只是被随手捡回来的一件破烂。

刘远山瘫倒在冰冷刺骨的地上,身下是混杂着远古锈铁和兽骨的冻土。失血和寒冷带来的巨大空虚感,像黑色的潮水,终于彻底淹没了他强撑的那点意志。视线迅速模糊、变暗,老头沧桑的脸、跳动的火苗子、战士沉默的影子…都旋转着远去。

在彻底被黑暗吞没的前一瞬,他眼角的余光无意间扫过岩壁角落一处被积雪半埋的地方。那里斜插着一件东西——一柄锈蚀得几乎和周围岩石一个颜色的青铜短戈。戈身弯弯扭扭,木柄早烂成了灰。可就在那戈身靠近銎口的位置,依稀残留着一点极其暗淡的、几乎被岁月磨平了的靛青色纹路痕迹…

那颜色…怎么那么像…“剑冠靑樱”上的玉色?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炸开的电光,猛地劈进他即将沉寂的意识深处,旋即被无边的黑暗彻底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