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1章 间章 大侦探王尔德(上)
“你想问什么事情?”
四十几岁的中年人从摊子上拿下两串炭烤沙虫腿,递给面前的少年:“事先说好,我说的不一定对。”
风尘仆仆的少年摘下头顶的兜帽,接过烤串:“没关系,我自己有判断的能力。”他一边咀嚼着酥脆的虫肉,一边问道:“那么,五年前,您是住在雷克斯探长的隔壁对吧?”
“确切地说,是他家楼下。”中年男人思考了一下,也蹲在王尔德所坐的石阶旁边:“就在这条街的对面,我租了个摊子。”
“后来为什么换到街对面来了?”少年咽下嘴里的烤肉,含混不清地问。
“还能因为什么?一看你就不是本地人。”中年人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四处环顾了一下:“还不是因为那桩凶杀案。”
“真的是凶杀案吗?”王尔德表示不信,他将自己手里的两根竹签插在地面上砖块的缝隙间,抬起头:“我在帝国警备队的案卷里面看到的故事是说,这是一件走私案。”
“那就是凶杀案,没的说。”男人一拍大腿:“你这后生怎么就不信呢?那个杀手,临走的时候,还从我这里买了一点吃的呢……”他低下头,思忖着:“本来我以为他不会给钱的。”
“说是杀手,其实只是小孩子吧?”王尔德笑道。
“任谁看见那个场面都不会觉得他是小孩子的。”烧烤摊主心有余悸地说:“他就那么从雷克斯探长的大门里出来,走到楼下,我离得老远就闻到一股血腥味,凑过去看的时候,几乎把我吓昏过去,”他双手在空中比划着:“那孩子满头满身都是血,颜色都不一样,他扛着一个比他高一两头的异族怪物,就那么平静地下了楼梯,问我要一口吃的,我敢不给吗?”
王尔德若有所思地问:“血的颜色不只是红色?”
“当然,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以为他是异族猎人,他背上那只鸟人显然离死只有一口气了。”烧烤摊主信誓旦旦地说。
“多谢了,”少年站起来:“我大概明白了。”他打开终端给烧烤摊主转了账:“味道真的很不错,下次我还回来的。”
“您慢走啊!”烧烤摊主用充满油渍的大手拍了拍他的后背,不顾王尔德苦涩的表情,豪爽地笑道:“后生你人不错。”
少年迅速往前一窜,躲开了他的油手二连击:“拜拜了!”
他为了调查某个人,从深度花园已经一路来到这里了。少年没有开车,单纯用自己的双腿,走了数十公里的路,然后转乘区划间的公交。他舔了舔手指,翻开已经板结在一起的笔记本,记录道:“勇朵拉人在离开这里的时候已经重伤了。”
在那上面,还罗列着无数类似的字眼。
第一条:“罗亭离开深度花园的原因是因为家父的死。”
王尔德仍然记得他父亲王隽葬礼的那天——那时候他还很小,不能理解“死”究竟是什么意思。王隽是战场上退伍的老兵,身体本来就不好,他印象里,自己的父亲身边总是伴随着浓重的药味。
少年仔细地搜索着自己记忆的角落,终于想起,当时在葬礼角落上的那个小小的男孩。他背着一把巨型武器,很难想象他是如何操作那种东西的。
在被母亲拉着手的王尔德的视野里,罗亭坐在葬礼来宾的最后一排,既不哭,也不笑,就那么沉默地看着他父亲的棺材。后来他向吹笛人了解情况之后才知道,那个时候,在他父亲生命最后的几个月里,他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手把手地教罗亭怎么种地。
王尔德的心情莫名地有些酸涩,那个时候,他想,为什么?
然后,他花了几天时间来到第六农业区划的法院,得到了当时对罗亭的判决书——不出他所料的是,罗亭当时击杀警备队成员的案件是被赤流王氏——他的家族压下来的。但是奇怪的是,他从案卷的字里行间看出来的,绝对不仅仅是一个赤流王家。他的父亲对罗亭照顾有加,还可以说成是欣赏青年人;但是帝国边境星域最大的星盗组织“灰岩”也在暗中使钱,就很难让人理解。王尔德和灰岩的人打过交道,见过那位海盗之王的副手。
这群人在给帝国法院塞足了钱之后,硬是把案卷做成了一场奇怪的边境冲突——罗亭是公司人,他击杀了帝国警备队自然只能是边境冲突。而这种冲突在垃圾场简直太常见了,拾荒者和警备队一向不对付。在足够的帝国金币面前,案卷就这么结了。
这合理吗?这不合理。
王尔德一页页地翻着笔记,回忆着他一路来询问的每个人。
“罗亭?灰鼠?哦,你说那个孩子啊。”垃圾场边境守卫队的人在他问起关于这件事的回忆的时候是这么说的:“我当时又不知道他是‘鬣狗’,只当他是普通的拾荒者嘛。他帮我们从沙尘暴里面找到了逃出来的路,我们都很领情——我家孩子十一二岁的时候还天天玩终端上的小游戏呢。再者说,在垃圾场,谁能准确判断一个人的年龄啊。”
“灰鼠?”牙齿掉光了的老人敲着自己的脑袋:“我想起来了,那不是四五年前的事嘛。”老人带着几分邪气地笑了起来:“那孩子胆子也够大的,明明是我们雇的,还敢从我们手里抢人。不过我不是很懂,臭烘烘的勇朵拉奴隶到处都是,他放走了我们手里这一批又有什么用呢。”老人摊摊手:“你不是来找我算账的?那好,那最好不过了。”
“身边总是跟着一个勇朵拉人的少年?”开加油站的女人点了点头:“我有印象,他在这里加了两箱点八七的燃料就跑了,我还琢磨那辆破车会不会爆缸呢,没想到真让他开走了。”
“五年前的七月半?”衣衫褴褛的拾荒者脸色瞬间变了:“我印象老深刻了,当时我们被一群奴隶贩子雇佣去抓逃奴,就在垃圾场边境的那座山壁上,我们和那个家伙交火了,他是我见过最强的枪手,我们加在一起大概有三个班组,被他一把狙击枪压得抬不起头,最离谱的是有一次,他一枪崩断了第二队副队长头顶的一块山石,那个倒霉家伙被石头上的两个哨兵压死了——我不相信有人能蒙中这种枪法。”
“从这里逃出去的少年?”垃圾场围墙上的哨兵想了几秒,点了点头:“有印象,那家伙拉着一辆独轮车,从山崖下面的缝隙逃了出去。我们去拦他的时候他还在问附近最近的医院在哪。”哨兵没有说罗亭是怎么逃出去的,大概是出于战士的面子。
“救人?”黑心诊所的医生破口大骂:“我不是兽医!那家伙拿着一把足有我高的狙击枪,枪口塞在我嘴里,如果我不去救那只勇朵拉畜生,他就要一枪崩了我的脑袋!”
“那个勇朵拉人拖着身后的男孩,从下水道里爬了出来……老实说,第一次看到那个场面我都要报警了。”农业区划边缘的住在下水道里的乞丐说道:“但是后来也就习惯了。勇朵拉人个子大,我们也争不过他,他就那么把周围的垃圾桶都翻遍了,把所有能吃东西都抢走了,然后喂给他拖着的那个小子,我甚至都不知道那是不是某种酷刑。什么?后来他们去哪了?我哪知道?突然有一天就不见了呗。”乞丐摊摊手:“我都费了这么多口水了,你不给我点吃的说不过去吧小哥?”
“雷克斯探长?挺好的一个人啊。”警局的书记员叹了口气:“他就是那方面有些问题,一直没有孩子,到死也没有一个孩子……”
“雷克斯探长收养的孩子?”楼下水果店的老婆婆思考了一下,有些疑惑地说:“你这么说的话,我倒是有些印象,有一段时间他家里似乎确实住着一个孩子,好像和他们还挺融洽的……你知道,雷克斯不是帝国人嘛,他是不知道那场战争中流落到图克三的辅兵……哦对对对!”老妪拍手:“就是之前那个大,大,大什么来着?”
“大可汗。”王尔德微笑着补充道。
“没错,他是联邦那边的辅兵!”老太婆对于自己的记忆力十分骄傲地说:“从那些勇朵拉怪物手里逃出来的!所以他虽然是异邦人,但是大家对他都没什么偏见——他帝国话说的也好啊!”
“孩子?长这样?”听着王尔德的描述,成衣店店主沉吟了几秒:“苏芳确实曾经带着这么个孩子过来买过衣服,我印象特别深刻……”女人叹了口气:“唉,眨眼苏姐都没了四五年了……”
“雷克斯探长家的地下室?你问这个干什么?”帝国居住区的管理员警惕地看着王尔德。少年递给他一瓶茶叶:“反正人都没了好几年了,你还在意这些做啥。”
“……雷克斯探长虽然住在七楼,但是地下室确实是他的……”物业管理员咽了口唾沫:“你说到地下室,现在那早就被封起来了。”
“我能进去看看嘛?”少年笑问。
“……这一瓶茶叶可不够。”物业说道。
王尔德十分上道地将终端打开:“二维码。”
转了七十帝国金币之后,物业管理员点点头:“我可以放你进去,但是你别被吓尿了裤子就可以了。”
“我不会的。”少年人十分自信地说。
男人转了个身,打开了自己身后的大门:“往下走,左转就是。”
王尔德吐出一口气,走下楼梯,缓缓地推开那扇锈蚀的铁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