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星隐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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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序 乐园倾颓

白色的花海在夕阳中摇曳着,火光映照着交错的山岩。烟雾向上飘散,试图从孔隙中钻出地表。燃烧的建筑物包围着的花园当中,看不到一个孩子。只有一个丑陋的少女坐在轮椅上,注视着缓缓走向她的金发青年人。她神情淡然,无悲无喜。

“那个叫罗亭的人呢?”帝国的地盘上,异邦人很少。所以我们当然知道,这个人就是加里奥。

“我不会告诉你的。”吹笛人的神态很从容:“您烧了我们的聚居地,却还想从我们嘴里得到正确的答案,岂不是十分滑稽的一件事吗?”

加里奥的语气也很平静,就像是在和相熟的人谈论晚饭吃什么:“你会说的,”他颔首:“我相信一个人对于痛苦的抵抗能力,也相信没有人愿意为了一个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人承受那种痛苦。”

变异人的心中十分了然,她看了一眼加里奥背后的孟子良,男人面无表情,不同的是,他的匕首没有插在腰间,而是握在手心。

“王氏不会放过你们的,帝国人。”吹笛人说道:“当然,这种诅咒十分无力。”

加里奥十分赞同地点了点头:“你也知道这一点,那么,何不把那个拾荒者在的位置告诉我们?”男人看着面前的变异人:“我保证不会对你和你保护的居民们下手。”

“是的,然后把我们交给孟子良?”吹笛人轻轻地笑着:“你不可能从我这里得到任何信息,”她说道:“也不要妄想打我的孩子们的主意。”

“看来谈判破裂了。”加里奥叹了口气,转过身去:“太残忍了,孟子良先生,交给你了。”

男人随即走出了深度花园,靠在了大门口的一块石头上。

大概一个小时之后,孟子良走了出来,甩了甩刀上的血:“该死,那个婊子真的什么都没说,小猫崽子们也不知道都跑到哪里去了。”

“我早就说你来这里问是毫无意义的,孟子良先生。”加里奥摇摇头:“连你都不知道这位极负盛名的罗亭先生的住处在哪,他们怎么可能知道?”

“赤流王氏肯定知道一些信息,大人,要不我们……”

加里奥抬起头,看了一眼西装革履的男人:“你的胆子真的很大,孟子良先生。”灵能者站起身来,突然掐住了他的喉咙:“到了这个地步,还敢拿我作为筹码,去对付你的私仇?”

“我……我……没有……”男人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发紫,他的四肢不受控制地抽搐了几秒,然后被男人扔在地上,发出剧烈的咳嗽声。

“祝总督给我的援助不是无限的,”金发男子轻蔑地看了一眼孟子良:“更何况,赤流王氏在这座垃圾场里面收了多少年的租?不要把别人都当成傻子,孟先生,莫说一个深度花园,就算我现在去把王隽的坟刨了,那八兄弟也只会装孙子;但是只要我开着外骨骼走到赤流镇外面,你信不信会有一两千拾荒者拿着自制武器等着我们?”

“是……是……”孟子良双手撑地,好一阵才站起身来。

“请您记住,是因为您的失误,才把蕾切尔、罗亭以及什么奇怪的人放进了包围圈。”加里奥用手指卷着额头的碎发——他这个动作看起来十分秀气,但是了解他的人都知道,这是这个异邦人真的生气了的表现:“我没有追究您的责任,当场把您绞成肉馅,而且给了您五百能量点,让您带我找到那只灰耗子,这已经算是十分宽容的条件了,请不要再挑战我的底线。”

“是,大人。”男人低头说道。

“让你的人缩小包围圈,从北边围过去。”金发男人放下手:“祝总督已经把图克三唯一的星港封锁了,游牧者之印那么大的一个东西,不可能被他漏过去。”他用手指在空中绘画着:“西边有帝国警备队和图克三防卫部队的人,现在我希望你的人能够把垃圾场北侧的最后一块空地控制住。”

“我们打不过罗亭,而且,”孟子良仍然低着头:“还有一个至少六级的灵能者带着他。”

“只要有消息就可以,看见他们的第一时间就撤退。”加里奥从地上捡起一枚土块,放在手心当中:“他们逃不出去的。”

男人轻轻地攥紧手心,沙土从他白净的手指中簌簌落下。他的脑海中仍然思考着左相的那位门生,帝国制置使洛珑给他的许诺——

——只要他能带回游牧者之印,或者毁掉它,那么加拉尔霍恩家族就可以在帝国生存下去,像那些老牌的异邦人家族一样,像安菲列夫、斯托洛尼科夫,或者叶甫根尼那些人一样。即便每一代人都要交出血税,即便他们再也不可能离开首都星圈——但是和留在公司的那些同胞一比,他们这一支已经算是十分幸运了。

他松手,不知道是想到什么,莫名其妙地笑了。

但是,加里奥可能永远都想不到的是,那个许诺给他这一切的文官,此刻正在凉亭里面,像往常的每一次一样,和自己的同门以及老师嘲笑着他。

“驯养异邦人,就要像豢养猛犬一样,”洛珑将手中的茶壶放下,微笑着对面前的老人和身边的中年人说:“要让他们饥饿,而且不能喂得太饱,否则他们就不会动弹了。”

“龙贵兄高见,”身边的中年人也笑了,端起茶抿了一口:“话说回来,这些异邦人本身就不是人嘛,都是黄发碧眼的蛮夷,望之令人生厌。”

“不怕踏云兄见笑,这门本事我不及恩相远矣,更不及当朝冠军侯,”洛珑摇摇头,用充满崇敬的眼神看了一眼坐在上首的老人:“恩相一句话,叶甫根尼家就足足在大伤口驻守了二十年,而且年年感恩戴德,血税从未间断;冠军侯更是此中翘楚,不发一言,安菲列夫家族甘愿做马前驱,不惜提前收割了族中几十年来最有可能用于升阀的血税,也要去找游牧者之印……”

“龙贵,卿意下是,我不及冠军侯?”上首的清瘦老人微微一笑,第一次开口。

“内抚黎庶,外扬国威,冠军侯不如恩相,”洛珑早有腹稿,当即也是一拱手:“论起权谋算计,以术驭下,却是恩相略逊一筹,”他哈哈大笑:“不然学生我如何敢直言此话?”

“古人有云,友直,友谅,友多闻,龙贵是我一诤友也。”老人抚须,显然是极为得意。他一向以清流领袖自许,早就看当代的冠军侯那群拥兵自重的人不顺眼了,此刻洛珑这一记马屁可以说是不偏不倚,让旁边的中年人也是感叹不已——他觉得他就够不要脸的了。

“无论如何,倒是可惜了安菲列夫家这一代的血税。”名叫祝岚,字踏云的中年人叹了口气:“据说还是个女娃。”

“踏云,为师劝你一句,不要多想,血税非人,乃物也。”老人端起茶杯:“你祝府四世三公,何曾缺了姬妾?切莫为一时之欲,陷己身于危墙之下。要知道,当今圣上至圣至明……”

洛珑嗤笑了一声:“圣上?圣上也不过是一未笄少女,说甚至圣至明?若不是恩相一力支撑,这大夏有多少家多少户要流离失所?便是这次取游牧者之印,不也是恩相未雨绸缪,生怕那些鸟面怪物死灰复燃……”

“住口!”老人重重放下茶杯:“龙贵,你怎可出此言论!我等文臣本应为国分忧,安可妄议圣上!何况圣上虽然年幼,却有明君之态,未曾被冠军侯那伙奸贼蛊惑,连年裁军削藩,体恤民力,假以时日必是岐山鸣凤,又岂是你区区一介制置使可以评论的?”

祝踏云再次在心里感叹了一句,怪不得人家洛珑一个白身,干了十年就做到星区制置使,甚至可以管辖他的那位幼弟祝踏峦,受内阁直接调遣,单是这说话的水平就不是他一个酒囊饭袋可以比得上的。不过他也懒得点破,他思忖,这裁军削藩,不是左相您老人家一力推下去的吗?和大夏皇帝有什么关系?那小丫头才十三岁,还在学《诗》《书》《春秋》呢!

“总之,龙贵,你我师徒之间尚不可以言此,于朝堂上更不可说。”左相凝重地说:“这大夏毕竟还是罗氏的,皇祚未绝,当今圣上,罗威永,罗若行父子,乃至于罗威蕤那个富贵王爷,内里都有大才。”

祝踏云心里又说了一句,鸟的,什么有大才,整个大夏的军权都在冠军侯罗威永那一边,内阁最多能指挥个地方治安武装,谁敢有非分之想?若不是罗威永信守承诺,他来一个勤王清君侧,咱们这些清流全得掉脑袋。

“踏云,卿似乎有些异见?可否与老夫说来?”左相的目光突然转到了祝岚身上。中年人暗说一声糟糕,忘了这老不死是个化生境的灵能者,整个帝国都屈指可数的老怪物,单论个人战力也能在大夏帝国几千亿人口里排个前百分之五,就他一个学了三十几年灵能还是理心境的废物,在这老头面前根本不够看,同为修习九歌的灵能者,他的意识很容易被老人捕捉到。他立刻说道:“恩相,您似乎对冠军侯有所赏识?”

“罗威永一介庶子,在图克三打出了赫赫功勋,那人薨了之后,他能用最快速度组织起北军残余,回到帝国,不可谓不勇;以身袭兄爵,以庶子成君侯,不可谓不智;但是,”老人重重地一拍桌子:“恋栈大权不去,北军上下俱是他一人亲信,此乃不义;不肯还军权与圣上,此乃不信;千般阻挠吾辈围剿灰旗,此乃不仁!”

祝踏云和洛龙贵看着面前晃动的茶杯,大气都不敢喘。

“灰旗余孽……”许久,洛珑问道:“正要与恩相言说此事,余和燃翎卫,最近在图克三附近发现了一伙星盗,或许和那人有关。”

“与灰旗余孽有关的,一律斩尽杀绝;这不仅仅是吾辈文人,连宗人府、连银河自由联邦那些蛮夷都是这么想的。”左相沉声说:“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即便那人从九幽地狱归来,为了我大夏正统,说不得老夫也要再杀他一次!”

祝踏云长叹一声:“恩相,最近天元星风大,多保重身体。”中年人却是再也喝不下茶了,他站起身来:“龙贵兄再在这里与恩相说一说制置使之事,我这个闲人却是要先告辞了。”

“踏云兄好走,”洛珑笑着说道:“踏峦托我为踏云兄带了一棵珍树,我已经派人种在贤兄的院子里了。”

中年人的心情更糟糕了,他一句话都没说,挥了挥手,离开了屋子。

“踏云四世三公,余荫庇佑,到了他这一辈,祝府青松繁茂,倒也福气不浅。”看着祝岚的背影,洛珑摇摇头说道。

“图克三的情况如何?”老者问道。

“游牧者之印的灵能防御已经被破解了,接下来就是加里奥,祝崖会全力支持他,有整个图克三的警备队,找出蕾切尔·娜塔莉莎·安菲列娅只不过是时间问题。”洛珑说道:“倒是找到之后,要怎么办?”

“他不敢不拿回来。”左相透过面前袅袅的雾气看着面前的门生:“拿回来之后,让加拉尔霍恩家族活下去吧。”老者淡然地说,仿佛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看在他做出了这么大的牺牲的份上。”

“有的时候我想,冠军侯究竟是用了什么法子,才让尼古拉·安菲列夫那么听话的。”洛珑捋着下巴上的短须:“真是天下奇闻。吾出了那么高的价钱,才只买到一个加里奥。”

“尼古拉·安菲列夫本身就是一条搧犬,见谁都只会摇尾乞怜,这种人,就算老夫也能控制他,但是我辈读书人,毕竟还是要廉耻的,这种事情,余不屑为之。”

师生二人相视大笑起来,似乎是在赞叹对方从圣贤书中读出的为人处世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