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界亭亭长
一阵寒气门外飘来,惊醒了沉思中的刘珩。
“进来吧宛娘,外面冷。”
宛娘不停揉捏衣角,怯声说道:“多谢主人,奴婢不怕冷,站在屋外就行。”
“让你进来就进来,我的话都不听了是么?”
“奴婢不敢,奴婢这就进来。”
眼看刘珩板起了脸,宛娘连忙走到屋内,然后转身把门合上,将寒气隔绝在外。
屋里点着火炉,宛娘一下感觉身子暖和了许多,心里也暖洋洋的。
虽然刘珩语气不善,但她还是感受到了其中蕴含的关心。
自从贞娘进了刘家,刘珩就很少在意她了。这种关心,更是很久都没有过了。
这时,坐在刘珩身边的刘芷,笑吟吟地开口说道:
“兄长,现在你身边没人照顾了,要不然让宛娘重新回去?”
刘珩抬头看了眼一脸紧张的宛娘,点点头:“可以,今天就过来吧。”
自打宛娘出现在门口,刘珩就一直在悄悄观察此女的神色变化,能感受到宛娘看见他时眼里的欣喜。
这就够了。
而在听到刘珩答应下来后,宛娘喜悦之色溢于言表,激动的整个心都要跳出来了。
不站在宛娘的角度,其实很难明白她对刘珩的依赖程度,究竟有多深。
一个五岁女孩,没有了父母家人,和幼弟流落到异国他乡,称得上孤苦无依。
这种境遇下,碰到一个年纪相仿的小主人,可以他一起玩耍一起长大,犯了错有人护着,哭了累了有人安慰,试问,怎么可能不依赖呢?
前几年被刘珩疏远的时候,她不知道偷偷哭过多少次。
如今,一生的依靠重新回来,怎么可能不激动呢?
“好了好了,阿芷你去陪陪祖母吧,我要出门了。”
刘珩把饭菜扫荡干净,抹了把嘴,开始赶人。
“宛娘,你去把我的棉袍找出来,待会儿出门要穿。”
之所以让宛娘去找衣服,倒不是刘珩喜欢指使人,单纯是因为这样做,宛娘会更开心、更自在。
不会总是胡思乱想。
等娘服侍自己穿好衣服,刘珩又交代道:“还有一件事,下午去找一下舅公。请他把家中存放的《尚书》,搬到我的房间,我晚上回来要看。”
“嗯,奴婢明白了。”
宛娘细心帮刘恒整理好衣领,一边用手抚平衣袍上的褶皱,一边小声回应。
见她没有下文,刘珩轻笑道:“不问问你弟的事?”
宛娘整理衣袍的手忽地一顿,轻轻摇了摇头:“他做事粗糙,被坏人钻了空子,导致主人坠马受伤,犯下大错。主母只是把他关在房间里,除了不能出门,再没其他惩罚。有吃有喝,饿不到冻不到,还有什么资格要求其他?”
说到这里,她话音一顿,偷偷看了看刘珩的脸庞,小声说道:“而且我相信主人,主人是个好人。”
刘恒不由失笑,自己穿越第二天就被发了个好人卡吗?
“去找舅公的时候,顺便跟他说一下,下午就让阿俊一个人搬书,作为他看马不严的责罚。”
他们家的《尚书》是刻在竹简上的。
一卷竹简通常由二十五片竹笺组成,每片竹笺大约可以刻二三十个字。算下来,一卷竹简上最多也就只能刻下七八十字。
而一本尚书有多少字呢?
答案是两万五千多字,大约需要三百多卷竹简。
全部从库房搬到刘珩的卧房,还是需要不少力气的,勉强算惩罚吧。
.......
刘珩并非庶民,他是有官职在身的,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界亭亭长。
他这次出门,也是正经去做事的。
不管哪朝哪代,亭长无疑都是个芝麻大小的小吏。
但刘珩的这个亭长,比起他老祖宗刘邦的那个泗水亭亭长,更是不如。
严格来说,刘邦当时的职位不叫泗水亭亭长,他做的是秦朝的官,秦末汉初时根本没有亭长这个职位。
当时一亭的主官叫亭校长,秩级大约等同于如今的乡有秩(东汉时,大乡设乡有秩一人,小乡设乡啬夫,掌管一乡人),下属有求盗一人、负弩一人、亭佐一人,还有十人左右的亭卒。
亭校长直属于朝廷,管理县内乡里、田之外的道路交通与捕盗贼、治安,内地郡的亭校长还要管理辖区内的邮、传舍、置这些邮驿设施。
所以刘邦的泗水亭长,权力其实很大。
随着时间的流逝,亭在帝国政治体制中的地位越来越小,存在感越来越低,权力范围也越来越窄。
到如今,刘珩的这个界亭亭长,大概相当于亭校长刘邦手下的负弩,只负责检查过往行人、抓捕押送盗贼等治安之事,兼管邮务、住宿以及主干道交通,手下也只有一个亭佐,连个亭卒都没有。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这个时代的亭,与乡、里不属于同一行政系统。
也就是说,刘珩和东郭乡的乡有秩之间,没有纯粹的上下级关系。而且无论是亭长,还是乡有秩、三老、乡佐(乡一级的三个主要官吏,三老掌管教化,乡佐主民收赋税),他们的俸禄都是县里直接下发的,乡一级留存税收的权力。
从行政制度上来说,他的直接上级其实就是新任的安邑县令赵谦。安邑县的县尉、县尉下属的五部游徼,都只能要求亭长配合工作,而非后者的直接上级。
但制度是制度,现实是现实。
亭长这种娘不亲爹不爱的边缘角色,见到谁都得老老实实听话。
界亭位于蚩尤里东南方向。
刘珩提着剑,离开自家坞院,又经过里垣大门,沿大路走了两三里,才在道路旁边看到一个上方建有高楼的建筑。
正是界亭。
从远处看,亭基好似高出地面不少。
四边有围墙,南边开了一扇大门;门外树立着一根桓表,其上刻有“界亭”二字;亭门两侧,各有一间小屋。
里面则是正室,也就是刘珩正常居住办公的地方。
甫一进门,就看到亭佐刘预正在整理归类文书。
刘预也是蚩尤里刘氏子弟,属于另外一条支脉。
这条支脉善于经商,刘珩家产出的食盐,有相当一部分都是交给刘预这一支售卖的,两家相处的还不错。
刘预是蚩尤里少有的识字读书之人,年纪不大,性格却非常稳重踏实,就被刘珩的祖母刘氏拉来辅佐自家孙儿。
刘预看到刘珩,神色颇为喜悦:“昨天晚上回到家里,就听说兄长已经苏醒过来,我还想着今天下值后,过去看看你呢。兄长怎么不在家多休养一段时间?”
“好长时间没来亭里了,不放心,过来瞧瞧。”
刘珩道:“最近有发生什么大事么,或者郡县有没有下发新的法令吗?”
作为汉帝国的末梢单位,中央颁发的政令,或者郡县的指示,都会下发到亭里,然后再通知到乡、里。
刘预摇了摇头:“没有新的法令,倒是隔壁县发生了一起大案,县里要咱们协助捉拿逃犯。”
他从文书中取出一张画像,“就是此人,杀了隔壁县屈氏一族的族长屈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