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十字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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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三缄之约

[你来看我的时候,会带着玫瑰花束吗?]

[不会——但我会带上满眼都盛不下的月光。]

“叮叮当,叮叮当,铃儿响叮当……”侯千鸟的手机里正放着雷伊曼给他唱的圣诞歌,作为寝室里唯一一个需要准备圣诞礼物的“天选之人”,侯千鸟感觉压力山大。他的广东靓仔室友正在背着完全让人无法听懂的外语单词,陕西老乡正在对着老白干猛灌,山东壮汉正在……做十字绣。

大家明明都在各忙各的,可是每当侯千鸟的礼物包装纸发出一点声音,整个寝室就会出奇的安静一秒钟,然后又重新恢复原样。侯千鸟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侯千鸟正在给圣诞礼物进行包装,那是一捧大到吓人的玫瑰花,红艳艳的,让人莫名想起浪漫的爱情。在这个特殊的节日,买到如此新鲜漂亮的红玫瑰,需要的可不只是钱多,还需要门路才行。这些花被送过来的时候他也被吓了一大跳,反复确认是不是送错地方了。

然后他的手机响起,电话那边传过来懒洋洋的声音,“小千鸟你一定很想给姐姐送圣诞礼物吧,姐姐都帮你想好了,一共九百九十九朵红玫瑰,剪掉刺插好包装起来,就可以来见我了!”

“我想你妹!”侯千鸟立刻就想挂断电话。

“如果不想和我的妹妹也传出绯闻的话……”电话那边传出更加慵懒的声音。

“姐姐我明白了!九百九十九朵,一朵都不会少!”侯千鸟立刻换上了汉奸的嘴脸,雷伊曼的声音越是慵懒,那她的威胁就越是坚定。

他从上午开始修剪玫瑰花束,窗外下着簌簌的雪,整个BJ祥和一片,像是回到了几十年前的北平,屋外千里冰封,屋内温暖如春,有种反差的幸福感。先用剪刀斜斜地修出切口,增大和营养液的接触面积,再用小刀刮去倒刺,最后摘去多余的叶片,然后摆出形状。几十几百朵花修剪好,他的心早就波平如镜了,可是他的室友……一个比一个激动。

突兀的短信提示音传来,侯千鸟一个激动剪断了一根花枝。他悄悄地打开手机,那是一条彩信,内容是一张图片和一行小字,图片中雷伊曼穿着性感的圣诞礼服,诱惑得像是撒旦的魔女,“姐姐在天润酒店的831房间等你哦,今晚又会是怎样的奇遇呢?”

他默默地合上手机。831,8月31日,他和雷伊曼相遇的日子,而今天是12月25日,四个月的时间,那个女人已经决定奉上她的全部。尽管从未猜透过她,可是他能感觉得出来,雷伊曼对他的喜欢应该是真的。一个人可以伪装一天两天,但是不能伪装小半年时间。

这四个月来,她每天都像个疯子那样闯进他的世界,带着他招摇过市,向全世界宣布他的所有权。今晚白雪皑皑,屋内暖气宜人,本该是个紧紧相拥的好时间,她的所有秘密可能都会在这时候找到答案。她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等着你的君临,届时她的一切都会向你敞开,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如此的诱惑,像是那条蛊惑亚当和夏娃的蛇[1]。

可是他不知道这背后到底有什么样的故事,是裹着蜜糖的毒药,还是看着像毒药的蜜糖;他也不觉得自己能够承担得住雷伊曼的一生,她美的如同早上的露珠,如此惊艳又好像随时会消逝不见,那种不真切的感觉,时刻都让他退避三舍。

他默默地擦掉鼻血,回复了一条短信:你多穿点衣服,不要着凉了,早点睡。

他又合上手机,整理好玫瑰花束,经过了一天的努力,这束花现在足以配得上任何一位公主。“这么晚了大家还不睡吗?”他爬上床盖好被子。

广东靓仔停止了不明觉厉的吟诵,陕西老乡的老白干“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山东壮汉的绣花针扎破了指头,寝室在一片热闹中静寂,又在短暂的静寂中传出欢呼,像是叽叽喳喳的学生认错了自己班主任之后的劫后余生。

侯千鸟翻身面对墙壁,捂住耳朵,“白璧无瑕,匹夫怀之,亦为罪矣。”

距离圣诞夜的风波已经过去两个星期了,第二天雷伊曼看着也没有任何反常,他们依旧携手走过美院的每个角落,好像那晚香艳的邀约只是一个幻梦。雷伊曼没有提,侯千鸟就更不好意思提了,这不是性骚扰吗?

现在他坐在火车车厢的硬座上,无聊地看着月台上的白雪。BJ到陕西有一段不小的距离,本来他应该买卧铺的,可是第一次出远门的他忽略了一件重要的事——在这个天寒地冻的时候,每一个炎黄子孙都想回家。他的硬座票还是雷伊曼帮他抢到的,她挥着票跑过来的时候侯千鸟感激得差点抱住她。

这个女人可能有些无赖,神秘,个人主义,可是她对你的好,每一件都是真心实意的。侯千鸟摸摸胸口,最近只要一想到雷伊曼,想到和她有关的任何事,他都会觉得胸口有些不舒服。一开始他还以为是自己心律不齐,可是医生拿着他的心电图看了半天,都是在赞叹他的心脏工作得很棒。

一只黑灰色的鸟掠过车窗,侯千鸟下意识的目光追随着它,然后他看到了一个雪白的身影——白色的长款羽绒服,白色的针织帽,白色的羊绒围巾,白色的打底裤,白色的长筒靴,以及……比白色更胜的绝美容颜。

……这是什么打扮?雪地行军隐蔽衣吗?侯千鸟默默地捂住胸口,某种心律不齐的怪异感再次涌上心头。那个人的身影像是东北雪原中一路奔窜躲避鹰隼的兔子,以灵巧柔软的身姿翻越过那些有些老旧的铁栅栏,在月台警察的穷追不舍下依旧游刃有余。

现在火车站已经不再卖站台票[2]了,所以侯千鸟是一个人踏上火车上的。雷伊曼明明昨天还在笑着跟他挥手,说今天就不来送他了,可是这时候却又像是幡然醒悟的囚徒。

她踩在厚厚的积雪上,每一步都在身后留下小小的脚印,那脚印笔直地连向侯千鸟的车厢。她的脸色苍白,连大口喘出来的热气都不能在这样寒冷的天气里遇冷液化,可是后面的月台警察还是被她远远地甩在身后。

她明明脆弱得像是要死掉了,却又坚韧得像是一块铁。

“雷——伊——曼——”侯千鸟呢喃着这个名字,如同魔咒。

她终于摔倒了,不知道是体力不支,还是路太滑,总之她没有爬起来,像是用尽力气的气球,在地上和白雪融为一体。

“你真是个——疯子啊!”侯千鸟取下头顶挂着的灭火器,狠狠地砸在玻璃车窗上。

雷伊曼试着用双臂撑起身子,可是她的手已经冻得没有知觉了,她滑稽地舞动着双臂,像是一只喝醉的螃蟹,地上的积雪被她扫出一个小小的扇形。她不知道跑过来是要干吗,只是觉得如果不过来的话,可能真的就见不到他了。她努力地睁开眼,避免自己在这里昏迷。茫茫的雪花中,一双温暖的手托住了她的脸——

“喂,疯子。”侯千鸟低头看着她。

“小千鸟……”

“恩,是我,小千鸟。”侯千鸟抱起她,盘腿坐在雪地里,用力地搓着她的双手给她取暖。

“小千鸟……”

“恩,我在。”侯千鸟低头亲了一下她的额头。

“小千鸟……其实我……”

“你怎么了?”

“我……很喜欢你。”

“恩,我也很喜欢你。”侯千鸟笑着摊开他的手,那是一枚打开的首饰盒,里面是一枚手工制作的锆石戒指,侯千鸟在社团活动的时候做的。材料不是很贵,但是意义可能不小。他小心地取下戒指戴在雷伊曼的中指上,这样就表示她这朵“名花”有主了。

雷伊曼开心地笑着,暖心的情话在两人之间酝酿,像是尘封的老酒即将开坛。这时候气喘吁吁的月台警察终于赶到了,他们围着他们两个,像是在抓捕逃犯。

“你先回去吧,一会儿我给你打电话。”侯千鸟摸摸她的头。

“恩。”雷伊曼害羞地点头。

就在他们起身将要离开的时候,两副银手铐双双扣在了他们的手腕上,“根据《铁路法》相关规定,你们两个需要去做个笔录,以及赔偿一下那块玻璃。”其中一个警察指了指雪地上的玻璃碎片。

“我干!”侯千鸟人又傻了。

在反复确认了侯千鸟和雷伊曼两人并无任何精神病史,酗酒史,滥用药物史,解释完事情的前因后果以及赔偿完车窗的材料费和安装费之后,侯千鸟和雷伊曼才再次见到BJ的天空。

为了防止这个女大学生再次徒手翻越栅栏,两名警察“护送着”她走出火车站,而侯千鸟的待遇也不差,三名警察“护送着”他上火车,因为他……比雷伊曼高,也比雷伊曼壮。他的火车已经开走了,警察临时给他在下一班车次安排了一个落脚的地方,之所以说是落脚的地方是因为真的只能落个脚,他的硬座“升级”成了“硬站”——站票!

火车在漫长的铁轨上疾驰,驶向未可预知的风雪。由北向南的过程中,气温慢慢攀升,冰雪逐渐消融,而温暖又思念的家也越来越近。侯千鸟靠在车厢连桥的上风口,任由冷风钻入他的胸口。很多人都和他一样没有座位,就连洗手间的盥洗池上都坐着人,他们从遥远的东北南下,一路舟车劳顿,人困马乏。

侯千鸟一点都不觉得累,他觉得有种风眠于此,叶静人宜的安心感和一点小小的躁动。他的人生充实而美好,这次离别也是为了积攒更深的思念相见。他们重逢的时候,连月亮都会为他们的光芒黯淡华容。他的嘴角挂着幸福的笑,他觉得命运女神的手搭在他的肩头。

火车站外的广场上,围着一个小小的圈,人们沉默地围着一个女孩,她纯净得像是雪做的那样。她的眉头痛苦地紧锁着,左手放在略显苍白的唇角,她的中指上有一枚秀气的戒指,戒指下面有一朵鲜艳的红,那是她昏迷前吐出的血,像是皑皑白雪中开出的梅花。火车站的医务组正在对她进行紧急处理,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

[1]《圣经·创世纪》中记载,亚当和夏娃受到蛇的引诱,偷吃了上帝禁止他们吃的善恶果,被逐出了伊甸园。据说那条蛇是撒旦变的。

[2]站台票:又称月台票,是一种用于进入车站站台接送亲友的凭证。它起源于19世纪初的英国,最初是为了方便人们在火车站接送旅客而设立的。在中国,站台票的历史可以追溯到1910年,当时在东北地区的中东铁路开始使用。随着时间的推移,站台票不仅承载了实用功能,还逐渐成为一种文化载体,票面上印有各种图案和信息,反映了铁路发展的历史和文化。改革开放后,中国的站台票开始由简单的卡片式转变为大幅彩色画面的印刷品。然而,随着铁路实名制的实施,站台票逐渐退出了历史舞台。